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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拉開把手!」龐然大物命令。

  天元帝的意志不能自控,乖乖地拉開把手,原來龐然大物肚子上有一扇暗門,門扇一開,卻見裡頭有冷光閃爍,刀、劍、槍、戟應有盡有,大肚之中是個兵器庫!

  「你隨便拿一件,這就自裁了吧!」金屬的聲音說道。

  天元帝心裡喊了一千個「不」,他不想死。

  龐然大物自己從肚子中取出一個瓷瓶,陰惻惻地說:「這是孔雀膽,……」同時往天元帝口中灌去。

  天元帝無力掙扎,眼看那瓷瓶漸漸移到面前,往他口中灌去,突然大喊一聲:「不!我不!……」

  天元帝一聲急呼,將自己驚醒過來。

  尉遲繁熾佯裝沉睡不予理睬。

  天元帝發現自己恐懼得虛妄而大為寬慰,再想想又覺得虛妄的恐懼絕非虛妄。儘管他的智力極其有限,但他對權力卻有無比的敏感。國丈勢力的強大,對皇帝絕非好事,歷來如此。由於他先前對楊家潛在勢力估計的不足,加上上半晚尉遲繁熾對楊家勢力的誇大渲染,他的震驚是巨大的。先前,為了壓制皇帝尤其是皇叔們,他把一個個國大升為上往國,以為是最得意的絕招,如今看來卻是失誤,天大的失誤!八年前,北齊後主高緯謀殺左丞相斛律光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斛律光也是國丈,前事不忘,後事之……之什麼屁!他娘的,漢人的成語比狡滑的狐狸還滑溜,老是捕捉不著……

  此刻他已來到寢宮的外殿。早晨殿上冷冷清清,四簇九光燈依舊大放光明,但四皇后都走了。他依然在想那破碎的成語,妄圖補充完整。尉遲繁熾也出來了,他想問她那個成語,終於忍住了。皇帝是天子,天縱英明,連一個成語都不懂,還去求教一個女人,英明個屁!

  「咦!她們都走光了?」尉遲繁熾說。

  「天都亮了,她們自然都去睡了!」天元帝道。

  「妾還以為她們還在殿上喝酒,記得皇上還下過聖旨:一人也不許走,還要再擲!」卻原來……」

  「原來什麼?」

  尉遲繁熾笑道:「原來皇上是說著玩的……」

  天元帝的心頭仿佛被馬蜂狠狠地刺了一下,是啊,聖旨便是聖旨,怎能說著玩呢!

  「傳天元大皇后!」他厲聲喊道。

  這時,小明月來寢殿尋找她姊姊尉遲繁熾,見那天元帝凶霸霸的模樣,怯怯地躲進尉遲繁熾的懷中,一雙點漆的眼睛不時滴溜溜地往天元帝身上轉,但眼神一與天元帝相撞,即慌忙躲開。

  「前事不忘,後事之……這成語最後一個字是什麼?」天元帝沖著小明月,「我考你一考!」

  「師!」小明月由於猜中,很有一些激動,「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老師的師,這就是說:前面的事情沒有忘掉,可以做後面事情的教師……奇怪呀,事情怎會做教師?教師應當由人來做才對呀……」

  小明月突然懷疑起自己得意的解釋來了。

  這時楊麗華匆匆前來見駕,施禮道:「皇上召喚,有何見諭?」

  天元帝澀然遭:「我問你,昨晚你們四個為何都走光了?」

  楊麗華不知是禍,卻含笑望著天元帝那臘黃的臉,暗忖:皇帝的血氣雙衰,分明是酒色過度所致,他不知深淺,我卻怎可不及時提醒?於是,突然朝小明月笑道:「小妹妹,你瞧瞧皇上的臉色,覺得他的臉色如何?」

  小明月瞪著一雙眼,朝天元帝望了一陣,畏懼地說:「好凶呀……」

  楊麗華是讓她看氣色,小明月理會的則是天元帝的情緒,所以「好凶呀」三字一出口,真是火上添油,天元帝即刻火冒三丈:「楊麗華!你公然抗旨,該當何罪!」

  楊麗華這才大吃一驚:「皇上頒過何旨?妾何曾抗旨?」

  「昨晚,朕難道不是說過:一個也不許走,還要再擲五本!你是天元大皇后,乃諸皇后之首,率先離開,豈非帶頭抗旨?」

  楊麗華又吃一驚:皇上把酒席間博戲場上的話都當作聖旨,那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天元帝又責問:「你以為娘家的勢力大,就可不將朕放在眼裡,就可帶頭抗旨了?」

  楊麗華眼看事情愈弄愈嚴重,反而冷靜下來了。她仔細回憶昨晚的情形,忽然發現她並無抗旨,無論怎麼說,也派不上「抗旨」的罪名。不錯,皇上先前是說過「一個也不許走,還要再投!」但是,事後皇上又說過「還要再投三輪」,大家都是再投三輪後才走開的啊!這是依旨而行,哪有抗旨?

  她很平靜地陳述了昨晚皇上口諭的前後情形,以為這下總可消除了誤會。

  但是天元帝的怒火由於楊麗華的得理反而愈升愈高,他尤其不能原諒的是她的平靜,她那異乎尋常的平靜,不正是無視天子權威的明證嗎?於是,激奮厲言道:「你就是抗旨,眼下還在抗旨!你……我……我賜死你!」

  尉遲明月嚇得緊緊抱住姊姊,將頭埋入尉遲繁熾的懷裡。

  楊麗華臉色蒼白,撲地跪落。

  天元帝怒喊:「宮伯竇榮定聽旨!」

  「臣在!」竇榮定應聲入殿。

  「傳楊堅入宮!」

  「領旨!」

  竇榮定出殿傳了聖旨,又回到殿中。

  「禁衛兩廂伺候,刀出匣、劍出鞘,待那楊堅一來,就……」天元帝本欲說「就砍了他!」一想,則改口道,「就看他的神色,倘若他的神色有變,就砍了他。」

  他這一想,想起了北齊的皇帝高洋,那高洋為了試驗左丞相斛律金的忠心,曾親自持槊作勢欲往斛律金身上刺殺三次,見其不動,這才作罷。天元帝覺得這辦法當真高明之極,不動心思就可試出臣下的一片忠心來,今日用來試試楊堅,有何不可?他下旨過後,又想起了宇文孝伯。高洋之試斛律金的故事便是當年自己當東宮太子時,宮正宇文孝伯說的,他說完連連歎息,道是此乃昏君所為。屁話,明明是絕招,卻說是昏君的舉動,真他娘的該死。

  鄭譯很快就獲得天元帝大發雷霆的消息,立即派親信傳到楊堅那裡。這不僅因為楊堅是他少時的同學,而且如今又是他獨一無二的奧援。所以,他派人告訴楊堅:入宮要加倍小心了!

  當鄭譯趕到中宮時,見劍拔弩張的侍衛,這才發現情況要比他估計的嚴重得多。這青年皇帝雖說對他言聽計從,但往往也自作主張;而一旦自作了主張,說服是很困難的。他恭順地挨到天元帝身旁,心中卻緊張得難以言喻。

  楊堅正忙著為世子楊勇娶媳婦,夫人獨孤伽羅卻與三弟媳衝突起來。三弟媳順陽公主是武帝的妹妹、當今天元帝的姑母,氣焰很高,一下子把鍋灶給砸了,大喜的日子碰到這等尷尬事,大大的不吉。而三郎楊慧又出來為公主撐腰,楊府頓時鬧翻了天。當此之際,他接到天元帝要賜死天元大皇后的消息,頃刻間又傳他入宮,這真是晴天霹靂。

  但他臨難不亂,先得定下心來,想想禍事的由來。此事連鄭譯事前都不知道,可見不是哪個朝臣的彈劾。況且他處理朝政十分謹慎,事事都奏稟天元帝,獲准施行,沒留下話柄。既然事出中宮,來由必定十分隱秘,罪名既然攤不開來,只能屬￿猜疑一類。或者是鄭譯陷害宇文憲、宇文孝伯、宇文神舉和王軌的事情露了破綻;或者是天元帝發現了他楊堅身後隱藏的巨大勢力。二者必居其一。既然鄭譯無事,第一種可能應予以否定,那麼,便是忌憚他的實力了!楊堅一邊洗澡、沐浴,一邊思量著,終於找出禍事的源頭——自家的實力暴露了。如今活命只有一途,得馬上設法將暴露的實力巧妙地掩蓋起來。如何掩蓋呢?

  他一路苦苦思索,不覺來到了中宮。這段路太短了。

  抬頭一看,兩廂侍衛林立,刀出匣、劍出鞘,殺氣騰騰。他心裡一緊,這分明是前年絞殺齊王宇文憲的情景重現了,原來冥冥之中真的有報應在!又想起八年前齊後主絞殺斛律光的事,那劉桃枝在涼風堂絞殺斛律光,想必也是這種勢頭。那斛律光和宇文憲臨危之際都很從容,我應比他們更沉著才是,他們有的是憤慨,但我需要的是平靜。因為我未必就死!

  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希望,也當求生。為我接生的尼姑說我是魏太子轉世,是未來的聖天子,難道是白說的嗎?

  他一邊這麼想,一邊穿過了刀叢,臉上儘量保持平靜,形態要多一點恭順。他深知,在皇上面前,恭順是護身符,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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