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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席捲天下 第一章 深宮漁夫 第一節 〖高人的一番講解,使虎口餘生的皇室子弟高雅賢滿腔的國破家亡之恨 如拳擊水上,消失了勁道。〗 深谷一聲虎嘯,直震得山搖地動。 山腳下兩個采藥人一愣,直起身子,默然交換一下眼色。 又一聲虎嘯。 「這畜生莫非遇到了強敵?」鬚髮斑白的采藥人徵詢地望著夥伴。 夥伴鬚髮黝黑,面龐白裡透紅有如嬰兒,道士裝束,很難判斷他的年齡,但從外表看要比問話的人年輕得多。他應道:「我們下去瞧瞧!」聲音很蒼勁,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是,大師兄。」鬚髮斑白者執禮恭肅,竟然尊年輕人為「大師兄」。 走了沒幾步,鬚髮斑白者忽地立定,說:『喀!卻原來是在玩破布!小貓戲蝴蝶一般。」言下之意,那是莫須再看了,還是回頭采藥吧! 大師兄則徑直朝老虎走去,同時喝道:「畜生!不可造次,人是不能吃的!」 那老虎聞聲也是一愣,不解地望著朝它走來的道士,嘴裡猶銜著一塊「破布」。 越是靠近,越是看得分明:「破布」即非破布,是一個人。 「小畜生,快放下,快把人放下……對,這才聽話,乖……」道士的一串話語有如一串棉絮,軟綿綿,輕飄飄的。 老虎將人放下,怏怏地走開了,走去十來步,又遺憾地回顧一下。 鬚髮斑白的師弟也跟上來了,他望著遠去的老虎,困惑地說:「這畜生可從來不咬人……」 俯身於地檢視虎口餘生者的大師兄隨口應道:「這年頭,人都吃人,怎能指望虎不傷人?幸好,此人未受重傷。」 躺在地上的是一個少年,約摸十五六歲,商人裝束。身上除了被虎爪劃破一點皮肉外,確實不見重傷。但不知何故,依然昏迷不醒。 「是嚇昏過去了吧?」 「不!」大師兄將少年抱了起來,「大概是餓倒了。」 師兄弟沿著羊腸小道,走了好一陣子,終於來到竹籬茅舍之中。 師兄將少年置於竹榻之上。師弟一口一口地為之喂粥。粥是稀粥,喂了一整碗。 師兄伸出巴掌按在少年的小腹上。 「餓煞我了……」少年睜開眼來,說出了第一句話。 「你死裡逃生,差點被……」 「是啊……」師兄將師弟的話岔開,「你差點餓壞了,不過,剛才喝了一碗稀粥,久餓的人不可暴食。」 「這是什麼地方?」少年的眼珠轉了幾下,問道。 「這是一座無名山。」師弟答道。 「沒有名的山……」少年對一座沒有名的山感到有點奇怪。 「是啊,凡人都有個名……」大師兄信手撥弄案上的琴弦,同時言道,「尤其是王公貴族,小時有乳名,大時正名,名外有字,字外有號,頭上有銜,身後有諡,他們一生都在玩名號;山就不同了,它不需要名字。小朋友,你說山需要名字嗎?」 少年點點頭笑了,他覺得這道士的話很新奇,很耐人尋味,但他沒心思多想,他要問心中急切想知道的事。當即努力爬了起來,朝兩個道士叩謝救命之恩,然後問道:「聽說這一帶住有三個世外高人,不知居住何處?」 「你找他們作甚?」頭髮斑白的道士問。 少年神往地說:「傳說他們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洞明陰陽五行變化之道,力能降龍伏虎,殺人只在一念之間……」 「哈哈哈……」一直在彈琴的大師兄爆發了一串大笑,然後正言道,『小朋友,道聽途說的話你可萬萬不可當真。」 「怎麼會假?這三人,一個叫章仇太翼,一個叫楊伯醜,還有一個無名無字,當真是厲害之極!你們沒有聽說過?」 「聽說過。」 「難道不是世外高人?」 大師兄微笑了:「人在山上,自然比平地上的人要高出許多。小朋友,你如今也算世外高人了!」他又撥弄了一陣琴弦,才說,「不過,你說的那些嚇人的功夫,那是沒有的。」 少年雖然還是疑信參半,卻又大失所望:「我千里奔波,不辭千辛萬苦,來尋找他們,想不到這三人是徒有虛名!」 大師兄又是一笑:「人的名聲有如影子,早晨,傍晚都長得太多了,正午時又太短,名實是極少相符的。」 「可是,我一定要找到他們!我找名實相符的世外高人!」少年斬釘截鐵地說,「非找到不可,我要學好本領,報仇雪恨啊!你們知道?我的仇恨有多深,多大?」 「有多大?」頭髮斑白的道士問。 「國破家亡!還有比這個更大的仇恨不?」 大師兄又撥弄一陣琴弦,然後歎了一口氣,說:「如此說來,小朋友是姓高了。」 「你怎知道?」少年圓瞪雙目,「我是清河王高岳的庶孫!」 「這很簡單,域內原有三國:北周、北齊和南陳,前兩年周武帝滅了北齊。高姓是北齊國姓,你把國破家亡當作一回事,自然是王族的人,定然是姓高了。你想學好本領,找誰報仇?」 「找誰報仇?我找周武帝宇文邕報仇!找齊王宇文憲報仇!我……」 「誰口氣這麼大?」一個聲音從門外闖了進來。 大家抬頭一看,入室的是一個中年道士。那道士肩挑二百斤上下的糧食,汗不流,氣不喘,還笑嘻嘻沖兩道士說:「大師兄、二師兄,我回來了!」他放下擔子,又詫異地指著稚氣未消的少年問道:「是你要殺宇文邕、宇文憲的吧?」 「正是!」少年想了想,補上一句,「只要我學好本領,便是龍潭虎穴咱也闖了。」 「好,好……只可惜……」中年道士說到這裡突然不說了。 「只可惜什麼?」 中年道士不答,俯身將糧食挑起,進裡屋去了。他在裡室應道:「我看你什麼功夫也不用學了,更無須去闖龍潭虎穴……」 當中年道士重現在外廳時,感受到一雙充滿疑問與憤懣的目光投注過來,又道:「因為宇文邕、宇文憲都死了。」 兩顆豆大的淚珠掛在少年的腮幫,繼而放聲大哭起來。 二師兄笑了:「仇人死了,還哭!你……」 「可是我不能親手殺了他們!他們怎麼這麼快就死了,怎麼死的?」那少年擦了一把淚水問道。 中年道士,也就是三師弟慢條斯理地說:「宇文邕是病死的,宇文憲是被新皇帝殺死的。如此說來,小朋友呀。這個新皇帝可算是你的恩人了!」 荒唐!少年想:這北周的新皇帝必定是宇文邕的兒子,怎麼會是我的恩人?但這中年道士的話要駁倒它倒也不容易。想到此,他的臉上現出一種古怪的笑容,並且由兩道淚水貫穿著。 大師兄依然在奏琴。琴聲斷斷續續,不成曲調,似是遊子遲緩的腳步聲,它從遙遠的地方走來,又走向另一遙遠的地方。又似乎是只在原地方繞圈子,一圈複一圈地繞著繞著。 「你的敵人,主要的敵人,其實不是宇文邕,也不是宇文憲。」大師兄突然言道。 少年雙眼發亮:還有主要的敵人在,他千里尋師也不枉了。 「他是誰?」 大師兄停止撥弦,憫然道:「北齊有兩員大將,斛律光和蘭陵王;北周也有兩員大將,韋孝寬和齊王憲。兩邊國情相似。國力相當,將領不相上下,所以,長期以來相持不下。然而,你們自己卻將自己的大將殺了,殺了斛律光和蘭陵王,等於為北周人東征掃除了不可逾越的障礙……」 「是是是!」少年拍腿嚷道,「瞎子祖孝征確實是我們國家最危險的敵人!」 大師兄繼續言道:「一個幅員五十州,戶籍三百萬戶的國家,什麼人材沒有?為何偏要讓一個盲人總理機務,把持朝政?讓一個瞎子當一千多萬百姓的領路人,這是什麼皇帝?!」 「恕我直言,那齊後主高緯確實是個瘋子!」二師兄笑嘻嘻插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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