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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丞相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總之扶蘇繼位,丞相和將軍的位置一定是蒙毅和蒙恬弟兄二人。」

  「這我倒是相信的。」李斯說。

  「胡亥公子承諾,只要他能繼位,你的通侯位置將世代勿替,永遠傳下去,」趙高裝出語重心長的意味說:「丞相,現在這一刻,屠刀還操在我們手上,為什麼不制人機先,反而要授刀柄給別人,聽任別人的宰割?」

  李斯仰天長歎,眼淚泉水似地湧出,他歎息說:「時也,運也,既然命該如此,李斯還有什麼話說,我一切聽胡亥公子的。」

  就在這時,密室的門開了,胡亥笑嘻嘻地走進來。

  趙高首先參拜,小聲輕呼:「陛下萬歲!」

  李斯不得不跟著行禮。

  3

  三人接下去徹夜會議,得到了多項結論,其重要者如左——

  一、目前知悉始皇駕崩的,除了他們三個人以外,只有三名近侍,兩名宦者是趙高的心腹,那名宮女則已變成啞巴,而且限制在始皇遺體附近照顧,因此不怕走漏消息,不過要留意防範有更多人知道。

  二、因為始皇死在都城以外遙遠的沙丘,為預防在北邊的扶蘇及在咸陽的諸公子有所異動,以及防範各地異議分子的騷動,所以不公開始皇的死訊,而命那名宮女待在輼輬車中假扮始皇,奏事、上食如故。不過為了怕洩密,對群臣宣佈,始皇龍體欠安,不耐接見群臣,有事一概由丞相綜合轉奏,後宮事由中車府令轉奏。

  三、由李斯模仿始皇筆跡擬定親筆詔書,蓋用密璽及國璽,明令立胡亥為太子。

  四、由李斯模仿始皇筆跡擬定親筆詔書,責備扶蘇在邊地沒有建功,反而多次上書直言誹謗皇帝用民太苛,並因不能歸都立太子,日夜有所怨言,賜劍自裁。蒙恬與扶蘇日久,應知其謀,既不匡正又不上報,為臣不忠,賜死,大軍交由裨將王離率領。

  五、即日期程經由九原直道返咸陽。

  六、始皇遺體以薄棺裝置輼輬車中。天氣燠熱。屍臭外泄,為了防群臣起疑,購鮑魚一石放在車中,以混肴屍臭。

  三人會商完畢,天已大亮,胡亥向兩人道謝說:「胡亥得以繼位,全靠丞相和師傅支持,大恩不言謝,今後治理天下,胡亥年幼,仰仗兩位的地方甚多。」

  李斯和趙高連稱不敢,跪伏行禮參拜。

  胡亥意得志滿地走了,看不出一點喪父的悲傷。李斯看到這種情形,暗暗歎息,告辭趙高回住處,猶在心中高喊,被逼上了賊船!

  他想到大秦刑法嚴峻,民眾賦稅勞役又如此重,天下民心皆怨。始皇在時,英明勤政,尚能勉強鎮壓。他這一死,尤其是除掉頗有改革希望的扶蘇和忠心耿耿的蒙恬,讓胡亥和趙高這種人來胡搞,天下會大亂,到時候還是要他來收拾。

  想到今後要聽頑劣的胡亥的命令,要和小丑其面、心如毒蛇的趙高共事,他的背脊骨上像潑了一盆冷水。

  怨歎歸怨歎,木已成舟,想悔已難,再想到要是扶蘇立位,討厭他的蒙家會當權,他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何況,趙高雖然狠毒,他總是個閹人,管不到宮外的事,因為自嫪毐事件發生後,始皇就定下規矩,宦者嚴禁參與政事,並不得封爵,今後朝政還是會由他主導,只要將趙高敷衍好,兩人可將胡亥玩弄於股掌之上。

  想到日後的獨攬大權,他不禁獨自發笑。

  稍事休息,起床後他就以始皇的名義發出一道道詔命:「——命郎中左令準備行宮出發事項,三日後取道井陘、九原直道,直返咸陽。

  立胡亥為太子,並立即公告天下。

  ——派太子胡亥舍人為使者,賜書扶蘇及蒙恬於上郡。

  ——通令各郡,遇蒙毅於途者,扣留之。

  李斯將所有的詔命和書信寫好,送交趙高用璽發出,他自感已經變成始皇,一掃以前凡事都得請示,都得唯唯從命的鬱悶。

  獨裁者的味道真好!

  4

  太子舍人顏取,奉命為始皇帝使者至上郡蒙恬軍中。

  扶蘇及蒙恬開中門迎入,並擺設香案跪聽詔命。

  在顏取宣讀詔命已畢,將詔命交與扶蘇,三人交談了一會兒,扶蘇含著眼淚送走使者,派人安頓顏取及從人到賓館休息。

  顏取臨行神情嚴肅地說:「希望公子能善以自處,讓下官可以早日覆命。」

  扶蘇還沒說話,蒙恬卻在一旁說了:「末將奉詔將兵權交裨將王離,交接得花一段時日,貴使奉命代護軍一職,也得費點時間向公子請益,詔命既已送到,扶蘇公子和我自會善自了斷,貴使不必急在一時。」

  顏取聽蒙恬如此說,當然知道他是在拖延時間,想跟扶蘇商量。他雖然感到生氣和不耐,但是赤手空拳進入他們的勢力範圍,也不敢發作。

  好在顏取還不知道帶來的詔命是假的,始皇屍體已發臭腐爛,否則打死他也不敢來。因此他故示大方地說:「那下官就靜待聽取公子和蒙將軍的回音了。」

  扶蘇和蒙恬送走使者後,回到府中密室商談,坐定以後,蒙恬先歎了口氣說:「張良真的有先見之明,果然出現異狀了!」

  「但如今狀況卻和張良預測的不盡相同,父皇雖然生病,但仍然在理事,我剛才詳細盤問了使者,發現不出什麼破綻,而且顏取神情自然。假若有詐,他赤手空拳只帶十數個從人來接收三十萬大軍,又能表現得如此從容鎮定,那真是荊軻再世了 !」扶蘇搖頭歎氣,臉頰上的淚痕猶未幹。

  「這裡面一定有詐,」蒙恬沉思地說:「我直覺的感到其中有詐,以主上的脾氣,不可能突然這樣做,同時加給公子和我的罪名也太牽強,我們應該要求見主上申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主上對我是兩者兼之,他要我死,我還能說什麼?」扶蘇又長長歎口氣。

  「張良的計劃用不上了?」蒙恬是問扶蘇,也是在自言自語。

  「父皇在,你還敢以卵擋石嗎?」扶蘇感到好笑,忍不住帶著眼淚笑起來,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乾了眼淚說:「蒙兄,你知道我不是怕死,而是傷心父皇為什麼會這樣誤會我,所加的罪名根本都是我沒有犯過的!」

  「這個正如詔書上所說的,我是再清楚沒有的了!主上說你日夜怨懟,我看到的是你時時自責不能討父皇的歡心;詔書上責你上書誹謗,依我看句句都是肺腑血淚之言,」蒙恬慘笑著說:「每次公子上書言事,主上覆書都是慰勉有加,怎麼這次突然變了?」

  「唉,罷了!」扶蘇仰天長歎,指著書架上的詔書說:「書是父皇的親手筆跡,這是熟知而且核對無誤,上面蓋的密璽,乃是父皇隨身所攜帶,絕不會假手別人,也許是父皇生病,性情一時大變。」

  「蒙恬總覺得這中間有什麼不對,」蒙恬仍然堅持他的懷疑:「公子其實不需要這樣急著死,上覆以後再說。」

  「君命不可違,父命不忍背,君父賜臣子死,還有什麼可覆請的!」扶蘇掩面而泣,淚下數行。

  蒙恬滿懷憤怒,但不便說什麼。

  過了很久一會兒,扶蘇擦乾了淚,命侍僕拿來筆墨白綾,他提筆想寫封信給父皇,但思緒太亂,無法下筆,最後他執筆長歎說:「既然已決定死了,還作什麼解釋?」

  他又轉向蒙恬說:「我有一個折衷辦法,不知將軍贊成否?」

  「什麼辦法?」蒙恬好奇地問。

  「將軍暫時不死,留下向主上申覆,我一死,主上也許會醒悟。」

  「蒙恬並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糊塗。」蒙恬仍想勸阻扶蘇。

  「蒙將軍,我們多年相處,情同兄弟,願不願意陪我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程?」扶蘇泰然地笑著問。

  「公子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擺酒為我送行!」扶蘇從容地笑著說。

  「在九泉之下,公子稍候,等我一起同行。假若真是主上詔命,我們都知道他的脾氣,事情決定就不會更改。」蒙恬也淒然而笑。

  從人品刻之間擺好了簡單而精緻的酒菜,兩人相對痛飲。

  酒至半酣,扶蘇起身向南拜了三拜,然後盤打開髮髻,以發覆面,左手拔劍置在喉間,右手則緊握左手,他微笑著向蒙恬說:「後死責任重,除了代我向父皇謝罪以外,你還得注意,我一死,北邊恐怕會亂,你得好好安撫,收拾殘局!」

  「且慢,公子你不能死!」

  扶蘇的話提醒了蒙恬,但等到他上前拉時,扶蘇右手用力帶動在手,劍深深切入喉管,一道血箭噴得他滿臉都是。

  扶蘇屍體緩緩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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