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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3

  吳石清醒過來,已是紅日當空,發現自己睡在荒山野外一道山溝裡,渾身上下還在發痛,那是鬼卒捆綁拖拉所留下的,兩手手腕也都浮顯勒出的烏紫。

  他再打開錦盒,裡面的玉璧還在,超出尋常的大,而且質地和手工之好,在民間很難找到,很像是宮中流出的。就是有人裝神弄鬼,也不會將這樣貴重的玉璧平白無故地交給他。

  因此他深信昨晚是遇到了山神。

  他費了全身力氣,總算爬上山頂,原來他睡著的山溝離昨晚的宿營地並不遠,站在山頂遠遠看得到他的黃色帳幕,還隱約看見人馬在附近山溝及道路上亂轉。他大聲喊了幾聲,只有空谷傳來陣陣回音,那些人仍然沒有反應,他明白他們聽不見。

  「望山跑死馬!」他不得不拿這句秦地俗語來自我解嘲。

  他只有托著滿身酸痛的身子,一個接一個山頭翻過去。

  「毫無疑問的,昨晚我是碰到山神,人力不可能片刻之間就將我帶這樣遠!」他對昨晚的遭遇已深信不疑。

  還好,在他翻過第三個山頭時,他的屬下終於發現到,連忙派了一名侍衛帶著他的座起飛馬來迎。

  侍衛扶他上馬後,還詫異地問道:「大人興致如此之好,一大早就來觀望山景,害得小人們到處找。」

  「你們昨夜可曾聽到簫聲?」吳石問。

  「大人說笑了,這種方圓幾十裡沒有人煙,鳥都不生蛋的地方,哪會有人吹簫?再說大夥白天行路勞累,吃完飯,洗個澡,一躺下來就睡著了!不說這些人中間沒有人會吹簫,就是會吹,也吹不動啦!大人有什麼發現?」侍衛也跟著上了馬。

  「沒有,本官只是問問而已,走吧!」吳石臉色蒼白地揚鞭,一拉嚼環,白馬急馳而去。

  大家都認為吳石是貪看風景迷了路,吳石也順水推舟地承認。

  在再出發途中,吳石坐在騎馬高車內,手執玉璧,心中卻在考慮,應該遵照山神的話,將玉璧直接沉于鎬池,傳達祖龍明年將死的消息,還是將這件事先稟明始皇,還是兩者都不要,另選第三條路——將玉璧收歸己有。

  他一路上檢視把玩著玉璧,越看越愛不釋手。他是走趙高路線的人,各地包括西域和林胡獻貢來的寶物,都要先經過趙高的手,而趙高總會要他去鑒賞,他很少看到這樣質地和雕工都達到完美程度的大玉璧。

  祖龍又是誰?他的死與江神和鎬池君又有什麼關係?假若他將這樣貴重的玉璧沉在鎬池,是不是太可惜?

  但假若他獻給始皇,告訴他這個怪異荒誕的故事,他會不會相信?要是不相信,又會產生什麼可怕後果?這次他本身去辦案,就以妖言處決了兩百多人,他還要去背這個罪名?

  不過,他要是不去沉于鎬池,將來山神找到他該怎麼辦?昨晚的恐怖情景,現在想起來背脊還發涼!山神敢交玉璧給他,一定有再制住他的方法。

  算了,到咸陽還有段時間,向始皇報告結案經過,還要經過一段時日,再到鎬池的時間加起來,他玩賞這塊玉的時間夠長了。

  想到這裡,忽然他又發現一個疑問想不通了——為什麼山神千里之間頃刻可到,自己不送去,卻偏要借這個凡人之手?」也許,沉璧要經過一道繁複的祭禱儀式,山神也是神,不願向鎬池君低頭。」他只有這樣來解答自己的疑問了。

  他向著窗簾透進來的陽光,察看玉的透明度,突地看到一行小字,原先不仔細看,還當是玉的紋理。他極盡目力辨識,才看出是:「大秦禦府珍藏」

  他驚嚇得兩手一抖,差點將璧掉下來跌碎,他歎了口氣想:「手上的錦盒很多人都看到了,將來追查脫離不了關係,看樣子只有走向主上稟明這條路了!」

  4

  在吳石醒來剛離去不久,山溝那邊樹林中,轉出來十幾個人,帶頭的赫然是張良和一位虯髯客。時隔七、八年,張良雖然俊秀依舊,可是氣度舉止成熟許多,他正是昨晚山神廟中裝屬官的人。他笑著對那位虯髯客說:「項伯兄,一切在預料中。」

  項伯身高八尺有餘,不是別人,正是楚名將項燕的長子,也就是項梁的同胞兄長。他性喜闖蕩江湖,四海遊學,從小就在外面很少回家,前幾年因殺人被通緝,逃到下邳,後來張良博浪沙一擊始皇不中,也逃到下邳和項伯會合,同時合組了一個遍佈各地的反秦組織。

  項伯笑著回答說:「良弟自遇黃石老人後,可說是一日千里,進步太多,不再是博浪沙山上的魯莽少年,而變成神機妙算的半仙了。」

  張良聞言微笑不語。

  原來博浪沙一擊不中,張良逃到下邳,在那裡得到一項奇遇。黃石老人故意將腳上鞋子踢到杞橋下,要張良拾取,考驗他是否有敬老尊賢的品德。張良從橋下撿皮鞋子後,老人更要他為他穿上,看他是否有忍辱負重的耐力。

  當時張良是真想狠揍他一頓,但看他年老,便忍氣吞聲為他穿上,老人滿意地稱讚他孺子可教。

  最後他約張良在橋上見面,故意提前到達,然後責怪張良與老人約會卻遲到,這樣接連三次,第四次張良乾脆不睡覺,前一天晚上就在橋頭等候,這次總算比老人先到一會兒,通過了測驗。老人大喜,傳授了他一套《太公兵法》,並且告訴他:「好好讀這部書,學成即可為王者師矣,十年後,你會大展事業,十三年後,到濟北來見我,穀城山下有塊黃石,那就是我!」

  老人沒說其它的話就走了,以後也未再見過面,但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封信給他。張良日夜研習揣摩,氣質及才智都有了莫大的變化和進步。

  接著項伯又說:「良弟,你真是捨得,這樣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璧就這樣平白送人,假若吳石貪心一起,不呈交始皇,私下吞了,那豈不是白費這許多心思?」

  「天下之物各有其主,這塊玉璧本來就是嬴政之物。上次他渡江水遇風浪,用來沉江祭禱江神之用,我在無意間得到,這塊璧會給他心理上莫大震撼,'祖龍明年會死'的預言,他也就會深信不疑。至於吳石,就算不怕'山神'會再找他,見了'大秦禦府珍藏'那幾個字,諒他也不敢吞沒 !」張良分析事理,頭頭是道。

  「你認為嬴政相信了這個神話,就會急著立太子?」項伯仍然不解地問。

  「應該如此,」張良胸有成竹地說:「根據後宮傳出的消息,嬴政政事勞累,再加上勤練房中術及大量服用丹藥,已患上了嚴重的肝病,只是御醫們都不敢說出來罷了。嬴政本身也有所警覺,所以不願立太子的原因,乃是對徐巿的'青春之泉'還抱著希望。」

  「你認為嬴政這樣聰明,再加上'裝神弄鬼案'的打擊,還會相信我們的鬼話嗎?」

  「嬴政在別的事上聰明絕頂,但只要遇到和死去皇后有關的事,他就會變成八歲,要是談長生不老,他就只有三歲了,」張良微笑著又加一句:「這是情和欲望害人之處!」

  「我再問一句,」項伯問話真有執著精神:「我們是想要他立扶蘇,他相信了我們的鬼話和立扶蘇又有什麼關係?」

  「唉!」張良也許被他問累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才說:「前因後果分析起來太複雜,我只能簡單說明。嬴政深愛死去的皇后,所以這麼多年都不扶正蘇妃……」

  「這是眾所皆知的事,那我們想借鬼話來促使他立扶蘇,不是簡直不可能嗎?」項伯瞪大了環眼插口。

  「聽我把話說完,」張良耐心地說:「你也說過嬴政聰明,但為情所使,他一心一意想立胡亥,卻又明白胡亥愚騃任性,不可能做個好皇帝。只是他抱著希望,胡亥也許能改,同時再多等幾年,讓天下完全安定,胡亥能當個無為而治的太平天子,笨一點就沒有關係……」

  「原來如此!」項伯有點懂了。

  「假若他相信我們的預言,他明年會死,他鑒於天下風潮四起,怕胡亥鎮不住,就會立扶蘇,這也是我們地下組織到處放話,製造民間混亂的道理。」

  「這我就更弄不懂了,我們以反秦複國為目的,立昏庸的胡亥,將來弄得天下大亂,不是正好?要是扶蘇當國,以他這次代父巡狩的成績來看,一定是天下大治,我們豈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項伯不以為然地說。

  「你不是說我進步了嗎?」張良苦笑著說:「這就是我突破性的大進步。幾年來和家師書信往返討論的結果,家師判定幾年內天下必亂,百姓又要受到戰亂流離之苦。我們再次商議,想由我來做一點'人定勝天'的事,促成扶蘇立位,以免天下又陷於過去幾百年混戰的痛苦。」

  「你不想復興韓國了?」項伯詫異地問。

  「韓國的復興和天下生民的痛苦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張良笑得有點淒涼。

  「我也有同樣的想法,」項伯也歎口氣說:「天下統一已成趨勢,再打散重來過,又是打打殺殺,以前那種日子並不好過,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好皇帝。」

  「多謝項兄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張良感激地說:「下一步是投向蒙毅,借他之力,促立扶蘇,但項兄是否肯屈身事仇?」

  「從小遊蕩四海,早以天下人自居,眼界不會只限于一國一地!」

  項伯仰天哈哈大笑,豪邁的笑聲嚇得林鳥紛紛展翅而飛。

  5

  始皇在咸陽宮便殿接見吳石,聽取他報告辦理隕石案經過,廷尉蒙毅侍坐。

  吳石報告此案株連到兩百多人,而且是當地菁英分子時,蒙毅臉上流露出不忍之色。

  始皇轉臉看了他一眼,又轉過來對吳石也像是對他說:「辦案固然要以少殺戮為原則,但有時除惡務盡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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