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秦始皇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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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座中沒有人能懂,只有郡守連連點頭,連在側座的那位藝伎也不禁迷惘地注視著他。 「同樣的築,可是在三個人手上,就會發出三種相差如此大的音樂。」郡守衷心贊佩地說。 「不錯,大人可謂是知音者。此築在那位姑娘手上,只是循規蹈矩,虛應故事;在大人手上,靈活變化,卻仍然只是段死木頭和幾根弦;但經過趙保一彈,卻變成了有生命、有情感的靈物!」 這話一出,令眾人都感到奇怪,因為找不到說話的人。再仔細一搜尋,原來是酒樓主人在室外樓梯口聽得忘了形,不知不覺接著郡守的話頭說出這段評論來。 「主人來聽築,為何不進來坐?」郡守極力表現他愛樂者的風度。 酒樓主人聞言也就不客氣,自行搬了席案在下首坐下來。 高漸離睜開亮如晨星的雙眼掃視各人,被他目光掃到的人,都忘我的正襟危坐,屏息傾聽起來。他開始奏出他的嘔心之作——《易水送別》。 先是低回哀傷,表達出送別一個明知不能再見朋友的內心沉痛。 接著築音一轉高亢,高漸離腦海中浮現出易水畔千人送行,荊軻引吭高歌的情景。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易水浪濤洶湧,河上寒風呼號。 築音由變徵之聲突變為慷慨激昂的羽聲,他仿佛看到荊軻刺秦王,追著秦王滿殿繞著殿柱跑的情景。 他臉上顯出諷刺的微笑,衝冠一怒、流血千里的君王,竟也被一個手執匕首的匹夫,當著成百上千的群臣面前追趕,像是只被貓逼得無路可走的小老鼠。 這時高漸離逐漸忘我,他和築融合成了一體,他擊奏的不再是《易水送別》,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樂曲,他對腦海中浮現出的情景所產生的情感,就信手用築音宣洩、描述和表達出來。 他看到荊軻被車裂的場面,雖然那天他不在場,現在這一情景卻活鮮鮮地突現在他眼前——數十萬人圍觀,他們為他的勇氣而歌頌,雖然他們是敵國人民,卻也為他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 這些情景以及他對這些情景的內心感受,他全用築音來詮釋表現。 聽在郡守和眾人的耳中,築音一會哀痛欲絕,一會慷慨激昂;這一段低蕩回腸,另一段高亢如斷金之聲;前面如怨如泣,後面卻似乎是勝利的歡唱! 高漸離在用築音和荊軻的在天之靈對話。 「荊軻,一介匹夫勇逼萬乘之君,雖擊不中,千古留名,你也該滿足了!」他的築音如此說。 「漸離,聽你這樣說,你也想步我的後塵?」荊軻在天之靈似乎在他耳畔說話。 「固所願耳,只是怕找不到機會。」他用築音回答。 「是趙保,永遠找不到;是高漸離,機會很快就會來到靈荊軻的鬼魂如是說。 「荊卿!荊卿!」他用築音呼喚。 荊軻英靈已遠去,他的築音也似乎沒有了那股感應。 「荊卿,魂兮歸來!」他用話語喊著。 築音截然而斷,室內諸人都在不自知中淚濕衣襟,座上落淚最多的當然是高漸離自己,他不但衣襟已濕,更是兩眼迷茫,連室內諸人他都視若不見! 「你到底是誰?能將作曲者的感情和心境詮釋得如此體貼入微,卻又宣洩得這樣淋漓盡致!」郡守驚奇地問。 「我就是高漸離,此曲作者!」高漸離傲然回答。 室內響起一片驚訝聲。 「高漸離?不正是朝廷要捉拿的欽犯?」宋子縣令如夢初醒,他轉向侍立身後的警衛高叫:「拿下!」 「且慢!」郡守似乎樂興尚未褪盡,他微笑著向高漸離問:高先生改名更姓這麼多年,為什麼今夜要露出本來面目?難道不知道主上曾下令,抓住立可就地正法?」 「委屈一時,目的在求伸展,」高漸離毫無懼色,從容地回答說:「今天下一統,在下再也沒有伸展的機會,與其苟活而作瓦全,不如還我原來面目以求玉碎!」 「果然豪氣干雲,不愧是荊軻的平生知己!」郡守豎起大姆指稱讚:「高先生既知天下統一,異志難促,也可謂識時務的俊傑,假若先生願痛改前非,本官願意為先生在主上面前求情。」 「大人錯了,以往各為其主,各衛其國,實在談不上什麼是非。」 「那今後天下只是一國,國中只有一主,高先生應該明白該走的路了。」 高漸離沉默不語。 「卑職是否要將欽犯拿下?」縣令在一旁問。 「不用,本官要將高先生帶走,讓他在府中作客,如此偉大的音律家和演奏家,也許五百年都出不了一個!」 包括縣令在內的全室諸人,全都錯愕,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4 在便殿樂室裡,始皇和皇后便裝易服,正閒談著等待高漸離前來。 皇后喜愛燕趙之聲,尤其是築樂,可惜在邯鄲百般尋覓,就是找不到夠她水準、讓她聽得入耳的演奏者,更別提能使她如癡如醉,如登仙境的築聲演奏者了。 她聽過演奏《易水送別》,而且用的是宮廷大編制樂隊,她感覺得出曲中的哀傷離情,也為樂曲所表現的澎湃氣勢所吸引,但總覺得擊築者太差,詮釋不出原作者的意境,跟著整個樂隊也就平平無所表現。 始皇雖然聽到這首樂曲會聯想到荊軻行刺的尷尬場面,但現在四海一家了,他是天下之主,應該表現得雍容大度一點,何況他是勝利者,荊軻未刺傷他一根毫毛,卻遭到兩次死刑——殿上亂劍刺殺,以及數十萬民眾圍觀下的車裂,有時候他何嘗不佩服荊軻的神勇,哀憐他臨死前從容卻又絕望的那種表情。 所以一聽到钜鹿郡守要求赦免高漸離,力奏高漸離的音樂才華是百年難遇時,他准了奏。而且皇后也力爭要見高漸離這個人,他既是擊築聖手,又是這首曲子的原作者,要是由他來訓練宮廷樂隊,那該是多美好的事。 當然,始皇和她都要先聽聽高漸離的演奏,看看钜鹿郡守是否言過其實。 一身白袍白冠的高漸離,背著築囊由一個人牽引進來,在便殿門前,禁衛的郎中照例搜察了他的全身,檢視了他背囊中裝的築,驚奇地問道:「這具築怎麼比一般築重許多?」 高漸離笑笑說:「這具築比別人好聽,這是個最大的秘訣——別人的築中心是空的,而我的築中心灌滿了鉛,築身穩重,擊打起來,聲音自然宏亮清脆。」 「難怪高先生的築藝能名聞天下,在主上聽過先生的築藝以後,希望我們能有耳福欣賞。」那名郎中也笑著說。 「當然,當然。」高漸離說:「假若皇上聽得滿意,我就會長留宮中,到時候還要各位多照顧。」 「當然,當然。」那名郎中學著他的口氣說。 一名近侍小心翼翼的將高漸離攙扶著走上臺階,引入樂室,行禮以後,近侍又扶他坐到席位上,幫他解下背囊的築,安排好一切。 首先是皇后發現情形有點不對,她驚詫地問道:「高先生的眼睛怎麼啦?」 「沒什麼,由於有荊軻大逆不道的事情在先,郎中令和趙高大人為了防備萬一,將小人的眼睛刺瞎了。」高漸離毫不介意地說。 「什麼?」皇后臉色大變,轉眼看著始皇說:「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趙高擅作主張?」 「朕事先不知道,但趙高這種預防萬一的措施,有它的需要。」始皇故作平淡地說。 「你們為什麼這樣殘忍!」皇后難過得快哭了:「百年難遇的音樂天才,就這樣被你們糟蹋了!」 始皇臉上現出慍色,沉默不語,皇后也賭豈不再說話。倒是高漸離眼瞎心不瞎,覺得室內氣氛緊張,他微笑著說:「其實,眼瞎心更明,沒有外界景物的干擾,盲人的手更敏感,更能與心靈合而為一。以小人為例,明眼時有很多彈奏的難關突不破,眼瞎以後,反而輕而易舉就做到了。」真的?怎麼辦?」 「眼睛瞎了,其它感覺會更敏銳,作曲乃是用心,與眼睛沒多大關係,有人替我當眼睛記下來,也許我因為心無旁鶩,作曲境界會更上一層樓。至於指揮,是要樂隊看我,而我只要聽他們演奏發現的聲音是否調和,所以我只需用耳,需要用眼睛的乃是他們。」高漸離對皇后心存感激,解釋的話就多了起來。另一個原因是他想用示好鬆懈始皇的戒心。 「高先生都如此說了,皇后,你該安心了吧?」始皇此時才開口安慰皇后。然後他轉向高漸離說:「高先生,現在你可展示你的絕藝了吧!」 「陛下及皇后要小人演奏點什麼?」高漸離摸索著調整築弦。 「《易水送別》吧!」皇后首先說。 始皇不作聲,但臉上露出不高興的神情。 「以後讓小人為宮廷樂隊排演好了這首曲子,再為陛下和皇后演奏,這首曲子適合大樂隊,用築單獨擊奏,太嫌單調,顯示不出那種磅礴的氣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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