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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將軍繼續領導我們!不要接受亂命!」眾人幾乎是同口一聲。

  李牧做手勢要大家靜下來,他用充滿感情的語氣說:「各位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李牧知道各位是愛護我,但我們要是真的抗命,豈不是正中了奸人的陰謀?我李牧行事一直磊落,丹心更可坦對天日,各位不要為了一時衝動,使全軍蒙羞,也為李牧帶來平生的污點!」

  這時人群中有人站起,李牧一看,正是騎卒都尉趙敢,他是宗室,算起來還是趙王遷同高祖的旁支哥哥。年齡三十不到,長得龍眉鳳眼,一看就發現得到他的王室血統。

  將趙國邊區變成秦軍泥淖,十之八九都是他的功勞,他不但英勇,而且足智多謀,乃是李牧軍將領中的人望領袖。他此時侃侃而談。

  「將軍聽從趙王亂命,不是利國而是誤國,不是愛君而是害君!」

  「趙都尉此話怎講?」李牧故作不解地問。

  「郭開一直想置將軍于死地,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將軍遇害,誰來領導趙國抗秦?沒有將軍,秦亡趙有如囊中取物,這些年來的戰役都已證明這件事實。國家一破,趙王降為臣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不是將軍害了他麼?」

  「依你之見呢?」李牧問。

  「依末將之見,不造反,也拒絕交出兵權,趙國三分之二的精銳部隊在此,趙王無力討伐,戰區軍民一向自給自足,並不需要國庫經費,我們就這樣抗秦下去,趙王總有清醒的一天。」

  「這個主意最好!」二百餘名威猛武將齊聲大吼,聲徹雲霄,堂前避寒的鳥雀盡皆驚起,振翅欲飛,喳喳叫個不停。

  等得眾人喊聲停歇後,李牧突然臥蠶眉緊皺,向身後中軍喝道:「趙敢出言狂妄,擾亂軍心,拿下交軍正議處!」

  幾名中軍圍上來抓人,趙敢微笑著伸出雙臂,自動就縛,口中還帶著哽咽地說:「末將死不足惜,只望將軍以國為念,珍惜自己這根趙國唯一的棟樑!」

  「事不只關趙都尉一人,我們都願接受軍法從事。」跪在雪地的諸將同聲齊喊,互相伸手捆綁起來。

  李牧正皺著眉頭思考該如何找臺階下時,門軍領班又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跪在地上氣喘喘地說:「將軍,大事不好!」

  「什麼事這樣慌張?」李牧心底一震。

  「好多的百姓都跪在大門前,要求見將軍!」

  「唉!」李牧長長歎了口氣,轉頭苦笑對司馬尚說:「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司馬將軍,我們出去看看。」

  將軍府門前寬廣的大校場上,白皚皚的雪地上跪滿黑壓壓的人群,男婦老幼都有,有的婦女還背負嬰兒,手上牽著幼兒。他們全都捧著香案,點燃蠟燭,口中喃喃祈禱,一見李牧出來,全都高聲叫喊:「李將軍不要丟棄我們不管!」

  李牧再往左右一看,目光所及的大街和巷口全都是跪在雪地、手捧香案的民眾,他忍不住心中一陣酸楚。

  趙國邊境百姓幾百年來都苦,先是韓、魏、趙互攻,邊境一直是戰場,近百年來秦孝公崛起,入侵中原,趙國是主要目標,這些邊區城市也就成為主要戰場,毀滅掉又在廢墟上重建,沒多久又遭到毀滅,百姓很難過到一天真正太平無事的日子。

  這幾年來全靠李牧坐鎮,韓魏不敢窺視不說,連秦軍試了幾次後,如今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百姓都知道,目前太平豐裕的生活全是李牧所賜,李牧一走,又會恢復到以前的朝不知夕、日夜擔心受怕的日子。

  「我能這樣丟其他們不管嗎?」李牧此時在心中自問:「只為忠於那個母為比婢女、本身又只會鬥雞走狗、吹彈拉唱的趙王?管他的,為了這些可憐的百姓,管別人要怎麼說,管歷史會怎樣寫,千秋萬世名,寂寞身後事,管不了這許多了!趙敢的話也許可行,我不公然言反,但也不交出兵權,趙王應該有清醒的一天。」

  一下決心,他反而變得舒坦自在起來。他要中軍們奔走于百姓叢中傳話,李將軍絕不走,要與整個戰區鄉親父老共生死。

  聽了中軍的傳話,百姓同聲歡呼,心滿意足地逐漸散去。

  回到中庭,只見那領軍校尉仍然自綁著跪在雪地上,趙敢兩手反綁跪在眾人前面。

  李牧不發一言地解掉趙敢的捆綁,同時期靜地對眾人說:「李牧願留在這裡與各位共生死!」

  眾人聞言,全都從地上跳起高呼萬歲,紛紛互相解綁。

  李牧宣佈了三項原則——

  第一、不言反,只是不交出兵權。

  第二、不勉強,不願跟隨者自動離去。

  第三、不讓部眾有後顧之憂,父子同在軍者,父歸;兄弟同在軍者,兄歸;獨子及新婚不滿一年者,歸家。

  最後一項李牧特別說明,既然下定決心,那些家住戰區外的士卒,恐怕要花費時日等待趙王清醒,很長一段時間有家歸不得了。

  9

  齊虹清醒過來,發覺自己睡在一間佈置華麗室內的床上。她搖了搖仍然有點發暈的頭,很久想不起自己剛才做了些什麼?怎麼會睡到這裡來的?

  她中了郭開的道?她檢視一下自己,衣衫仍然是整齊的,身上也沒有什麼異樣,她暫時放了心。

  她第一個衝動是想喊人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再一想,還是先冷靜一下,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再作打算。

  她在茶壺裡倒了一杯茶,喝下去後神智清醒多了。她才想起剛才是和郭開一起用餐,三年了,他們在一起用餐的時間很多,郭開也一直尊重她,所以她逐漸對他失去了戒心。

  她想起郭開哭喪著臉對她說:「三年來的努力,再加上趙悅在外面的配合,總算主上相信李牧會反,派趙蔥去取代,想不到李牧真的反了,拒不交出兵權。」

  「這樣一來,不正好證實你的話不假,趙王以後會對你更信任,李牧既然公然反抗,你們就沒有法子治他了麼?」她笑著說。

  她這一笑不打緊,郭開又看呆了。她拍拍席案,他才驚醒過來說:「全國三分之二最精良的軍隊都在他手上,而且又是全軍逼他反的,誰拿他有辦法?何況他不言反,只是不交兵權。」

  「好了,你的事算是辦成功,其餘讓我自己來想辦法!」

  「那你答應我的事怎麼啦?」郭開色眉色眼地笑著問。

  「秦王那方面的承諾當然算數。」

  「我是說賢妹自己的承諾。」

  「我承諾了什麼?」她真的想不起對他有什麼承諾。

  「賢妹答應事成以後……」他說不出口。

  「事成以後我當然回咸陽,」她正色說:「何況你們事情只做了一半,下面還是得我自己來!」

  「哦,喝茶,喝茶。」他要侍女送上兩杯茶來。

  難道說,毛病就出在她喝的那杯茶上?

  她想起來了,一定是!因為她再想不起喝茶以後的事。看樣子,郭開是要幽禁她,不讓她走了。

  她不禁有點煩躁起來,她被幽禁不要緊,蒙武得不到她的消息不是會急死?

  再說,趙王拿李牧沒辦法,只有靠她自己孤注一擲,採取最後不得已的手段——行刺,早知道這樣,何必要繞這大的圈子白等三年?當然那不可靠,還不如藉趙王之手殺他。

  她在室內轉了一會,漸漸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首先她要將郭開應付好,她才能出得這裡,否則一切免談了,不過,對郭開她應該是有把握的。

  想定以後,她輕輕敲了敲房門,沒聽到人應門,卻聽到有人跑開的聲音。過沒一會,果然郭開笑眯眯地開門進來,親切體貼地問:「賢妹睡醒了?剛才你忽然不勝酒力,就伏在席案上睡著了,我要侍女扶你進來的。」郭開真是說慣了謊,說起謊來臉上不紅,氣也不喘。

  「多謝兄長了,」她媚笑著說:「這裡不知是哪裡?」

  郭開又發呆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不是哪裡,還是在我府中啊!」

  她放下心來,心一橫地想——三年來相處,雖然看你仍然不順眼,但多少改變了對你的觀感,不然不會單獨和你用餐還飲酒。如今你既然不仁,也就莫怪我無義,你狼子野心畢露,我對你也是無可再利用,本來想好來好散,我辦完事回咸陽,秦王的承諾照樣實現,既然你這樣……

  她心裡動了殺機,臉上神情卻顯得更媚,她嬌聲說:「大哥,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郭開高興地問。

  「我和蒙武性情不合,到邯鄲本來就不想回去,如今任務未達成,更是不敢回去了。」

  「長住邯鄲不是很好嗎?李牧雖不交兵權,還是在為我們守大門,秦軍踏不進趙境一步,邯鄲安全得很。」

  「長住府中,身份不明,我算什麼?」她裝得哀怨地說。

  「我的夫人,這多年來我都空著這個位子在等你!」郭開真的語帶深情說:「難道說你一點都不明白我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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