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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8

  那天晚上,子楚正坐在書房發呆。

  偌大的一座府第,現在只剩下三個人,他、蘭兒,還有趙升。

  到了晚上,梧桐樹影婆娑,就好像鬼魂起舞。這所古老宅第,每處院子天井,全都種有這種闊葉喬木,夏季枝幹參天,茂密的樹葉蔭蓋庭院房舍,排拒了陽光,但也增加了陰森之氣。

  趙國本籍的僮婢女僕全都解散,有的自由之身是自動離開,不願再侍候敵人;那些賣身府中的,則由邯鄲地方當局一道命令,全部還了他們的自由。

  蘭兒是自小賣到呂不韋府中,由玉姬帶來的陪嫁女僕,但她戀著子楚,沒有隨玉姬去趙莊,遣散時她也不願走。她說,除非她死,這輩子是跟定他了。

  趙升是自由人,是子楚到邯鄲後雇用的,但因感激子楚的知遇,他也不願離開。

  眼看著殘月光照下的花園,一切變得慘淡死寂,鼻聞陣陣隨風飄來的花香,使他覺得不像是人間,而是進了虛無縹緲的鬼世界。

  蘭兒在樓下,正忙著為他弄晚餐。

  忽然,穿戴青衣小帽、一副僕傭打扮的呂不韋,匆匆地走上樓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和他同樣打扮的下人。

  蘭兒也端著子楚的晚餐,緊接著上來,她關心子楚,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呂不韋一見到子楚,開口就說:「剛才我得到消息,趙王下令逮捕你,現在來逮捕你的人馬可能已在途中,我已買通了西城的門監,他已準備好放你出城,現在我們要趕快走。」

  「讓我去為公子準備一下。」蘭兒在一旁說,儼然是女主人口吻。

  子楚感激地看看她一眼,還來不及說話,呂不韋就急忙說:「不要準備什麼了,緊急時候,人能出去最要緊,人在什麼都會在,人沒有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趕快跟我來!」

  「你是怎麼進來的?」子楚反而平靜我問。

  「這時候你還問這幹什麼?」呂不韋驚詫地反問:「我是以呂不韋的名義買通了門口的警衛,說我們是你的老家人,還有工錢跟你沒算清,我們是來要帳的。」

  「那你來看,我們要怎樣出去?」子楚苦笑著說。

  呂不韋隨著子楚來到窗前,往外一看也暗暗叫苦。

  只見院內院外,火光明亮,進出口都有人把守,不說是人,連只鳥也飛不出去。

  「怎麼會來得這樣快!現在是酉時,我得到的消息,是在戌時趙王使者持詔書來此,距離現在應該至少還有半個時辰。」呂不韋懊惱地說。

  「看樣子,趙王的使者還未到,這些人還是負責監視這裡的那批人,他們知道今夜要逮捕我,當然要提前戒備,不然不會沒有行動。」

  「那我們該怎麼辦?」足智多謀的呂不韋如今也慌張起來。

  「小人有辦法!」跟著聲音進來的是趙升,他跪下向子楚和呂不韋行禮。

  「免禮,起來說,你有什麼辦法?」

  「剛才我上樓,發現花園的陰暗處都有暗哨監視,花園外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全都是持著火把,而且所有地方的燈都點亮了,連飛只蒼蠅,他們也會發現……」

  「這些我們都看到了,」呂不韋不耐煩地說:「現在最主要的是我們怎麼出去。」

  「只有行險僥倖,用李代桃僵之計了!」趙升微笑著說。誰是李,誰是桃,要如何代法?

  呂不韋點點頭,若有所思。

  「平日大家都說小人長得有點像公子,」趙升仍然面帶笑容:「如今小人願代公子逃過此難。」

  「這怎麼可以!再說,使者會辨認不出來嗎?」子楚說。

  一直在旁默默觀察趙升的呂不韋這時開口說:「不只是有點像,而是非常神似。使者沒見過公子,他也想不到我們會用這招,大概可以矇混過去,現在這種情形,也只有試一試了。」

  「那公子趕快和小人對換衣服吧。」

  「這怎麼可以!」子楚連連說。

  「如今事情緊急,只有這樣了。蘭兒,你去服伺公子更衣,並將趙升打扮一下。」呂不韋搶著說。

  趙升穿上子楚的衣冠,頭髮式樣一改,臉上再經過化妝,連呂不韋都分辨不出來了。

  「果然像,但凡事只怕貨比貨,公子要找地方藏起來,不然兩相對照,萬一露出破綻就不好了。」呂不韋端詳著兩個人說。

  「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子楚不斷重複這句話。

  這時候趙升突然跪倒在地,兩眼含淚地說:「趙升這樣做並不完全是為了公子,有一半也是為自己打算。小人在,公子不在,小人等於不在,只要公子在……」

  「你怎麼這樣說呢?趕快起來!」子楚感激地要扶他。

  趙升仍然跪伏在地,哽塞地說:「公子身系未來秦國及天下的安危,小人能代公子死,也是小人的光榮,何況不一定會死,只是……」

  「有什麼事要交代,我一定會照辦!」子楚插口說。

  「就是小人的兒子趙高,希望公子能栽培他成人……」說到此,他已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全包在我身上,我絕不會虧待他!我將視他和趙政一樣!」

  「至於公子對小人的知遇之恩,也許只有來生再報了。」趙升又啜泣起來。

  「應該是我報你的恩,」子楚也感動得淚如泉湧:「多少受我恩惠的人,此刻都已離我而去,我對你沒做什麼,你卻願意為我死,請受子楚一拜!」

  子楚也跪倒在地,要蘭兒按住趙升,他整整叩了三個頭。

  這時候只見園中火把攢動,人聲、腳步聲,沸騰雜亂,一名持刀兵卒到樓前大聲喊叫:「趙王詔書到,秦國質子子楚接詔!」

  呂不韋指指書房內夾壁,推子楚說:「快!」

  一陣紛亂的聲已上得樓來。

  9

  「人要衣裝,神要金裝。」此話果然不錯。

  趙升一經打扮,顯得飄逸瀟灑,儼然真子楚一樣。

  使者在客廳宣讀了趙王詔書,等趙升跪接以後,他再拿出一張圖形,仔細對照,沒有發現出什麼破綻。然後他再看看跪在趙升後面的呂不韋等人,咦了一聲問侍立在旁的一名軍官說:「按照清冊,趙質子府中只留下了兩個人,現在多出來一個是怎麼一回 事?」

  這名軍官正是負責監視此地的城尉,他拿過呂不韋的錢,准許這兩個老僕人來向子楚討帳。

  他一時慌張,很久答不出話。

  使者懷疑地看了呂不韋一眼,向他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趙升跪接趙王逮捕詔書以後,從容地站起來,對使者行了主人之禮,插口說道:「使者請上座,蘭兒倒茶來。」

  大概使者也心知肚明,雖然子楚已由國賓變成階下囚,但上國公子威風仍在,使者也不敢太過得罪,因為國際間情況旦夕數變,現在的階下囚,說不定明天又是趙王座前貴賓,甚至是將來回國以後變成秦王,指明要他的人頭議和,那就太不划算了。所以他趕快行了臣之禮說:「公子請上座,下官也是奉主上旨意,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兩個最後還是分賓主坐下了,而使者仍不解疑地看著呂不韋,又問了一聲:「你是什麼人?來此作什麼?」

  呂不韋暗中捏把冷汗,剛才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他跟著躲進夾壁,不是一點事都沒有了,要是使者認得他,那該怎麼辦?他雖然不認識這位使者,但在邯鄲城內,認識他的人比他認識的人多得太多了。他只得裝著下人害怕大官的樣子,低下頭盤算該如何回答。

  卻聽到趙升不急不徐地代為解釋說:「哦,上使是指這個人?他是今天下午到寒舍來討債的,我正在和他結算,上使就到了。」

  「討債?公子真是說笑了,上國公子會欠這種人的債?」

  「話很難說,大債小債總都是債,再有錢的人也會欠人,再窮的人也有人欠,」趙升侃侃而論,真有上國公子的風度:他是邯鄲人,在寒舍受雇,上次解散,工錢未清,他真是來要債的。」

  呂不韋暗在心中贊佩,難怪子楚一直誇他是人才,這份臨危不亂的沉著,連他呂不韋也辦不到。

  「其實這也沒多大要緊,主上臨行交代,說是要請的只是公子一個人,府上傭人要是秦國帶來的,由官府代為處理,是趙人就解約回家,只是詔書沒明言罷了。」

  「正好這三個人都是趙人,應該沒有問題了。」趙升笑著說。

  使者向三個一一問話,問的不外是家住趙國哪裡,家裡有什麼人等等,其實他是想聽聽他們的口音,正巧他們不但都是趙人,而且都是邯鄲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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