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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一日,張良來向他報告:「項伯身染重病,方才康復,來投陛下請罪,當如何處置?」

  劉邦既吃驚也高興:「啊,終於有了項伯的消息!他雖系項氏家族,但如今項王已死,更何況項伯有恩于我。因此,子房代為傳令,封項伯為射陽侯,另外三名項氏為桃侯、平阜侯、玄武侯,四位皆從此賜姓劉。」

  對於項伯等四位項氏這個楚國名將世家的成員來講,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沒有掉腦袋和誅九族就算萬幸了,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只有屈辱地接受這種改姓的分封。

  從此,只留下一個姓劉的射陽侯,不管項伯這個人還能活多久,反正「項伯」這個名字從此消失了。

  又一天,張良被叫到劉邦這裡時,只見龍顏大怒。

  劉邦接到一個秘密報告,他派人到處查找的楚將鐘離昧,這個與他不共戴天之仇的楚國驍將,終於有了下落,據說他正隱藏在韓信那裡!這個韓信,別看你偽裝得挺老實,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鐘離昧是項羽麾下一員悍將,曾多次重創劉邦,特別是兵敗彭城愴惶逃遁的日子裡,曾被鐘離味追殺得狼狽不堪,所以劉邦對他恨之入骨。去年十月,漢軍曾圍困鐘離昧于滎陽東,正要殲滅他時,項羽又帶著援軍趕到,漢軍才不得不解圍退守險阻。

  項羽烏江自刎之後,劉邦曾專門清查過鐘離昧的下落,反正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是伊廬人,靠近東海邊,也曾多次到他家尋找過,但也無蹤影。

  鐘離昧失蹤,成了劉邦的一大心病。他早就聽人說過,韓信在楚軍中當一名無名小卒時,就曾和他極為友善。劉邦曾懷疑過,他會不會跑到韓信那裡去隱藏起來了?果然如此!

  那麼,韓信收留鐘離昧又想要幹什麼?

  這次劉邦不可能再饒恕他了。

  第二十五章 王者之都——關中

  〖當劉邦的舊部以狹隘的鄉土觀念,鼓動劉邦定都洛陽時。張良卻以政治家的眼光,為了漢室江山社稷的穩定,幫助劉邦定下建都關中的決心。〗

  公元前202年,早春二月。

  汜水之陽,春風和煦,陽光明媚,大地回春。

  今天這裡高壇聳立,壇上赤旗飄卷,在春風中獵獵作響。古代帝王們在改朝換代時,正如那塊和氏璧上鐫刻的「奉天承運,既壽永昌」。他們總以為自己是順著五德之命的,這五德也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德。秦尚水德,旗幟崇尚玄色。漢承堯運,以為堯以火德為帝,所以劉邦協於火德,旗幟為赤色。這排排獵獵赤旗,在陽光下火一般格外耀眼。

  今天是劉邦的登基大典。

  一個泗水亭長,在芒碭山中斬蛇起義,經過八載逐鹿,今天終於要登上帝王的寶座了。

  上月諸侯上書:「楚王韓信、韓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吳芮、趙王張敖、燕王臧荼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時秦為無道,天下誅之,大王先得秦王,定關中,於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敗繼絕,以安萬民,功盛德厚。又加惠于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比擬,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於後世不宜,昧死再拜上皇帝尊號!」

  這似乎使人感覺到,當皇帝似乎比下地獄還令人恐怖。因為讓誰當皇帝,還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冒著生命危險,去請他出來當皇帝。果真如此,又何必為了當上這個皇帝,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呢?

  經過諸侯們冒著生命危險的請求,這位明明該當皇帝的漢王,還要故意謙讓一番:

  「寡人聞帝者,賢者有也,虛言無實之名,非所取也。今諸侯王畢推高寡人,將何以處之哉?」

  你們把我抬得過高了,這叫我怎麼做才好呢?這位聲稱自己不圖虛名的人,一開口卻以「寡人」自稱,既然不想當皇帝,又何必以「寡人」自命?

  這些諸侯們還真的不怕死,又死乞白賴地哀求道:「大王起于細微,滅亂秦,威動海內。又以僻陋之地,自漢中,行威德,誅不義,立有功。平定海內,功臣皆受地食邑,非私之也。大王德放四海,諸侯王不足以道之,居帝位甚實宜,願大王以幸天下。」

  這些諸侯們,背地裡哪怕對他恨得咬牙切齒,操他的祖宗八代,此刻也不得不裝出一副誠懇而又誠懇的樣子,把好話說盡,唯恐他不願接受的樣子!

  經過諸侯群臣的一番苦苦哀求,他才被迫無奈地說:「諸侯王幸以為便於天下之民,則可矣。」

  還是看在對天下百姓有好處,才勉強答應下來這樁苦差事。又是何等冠冕堂皇!

  至此,這場「勸進」的滑稽劇才算演完了。

  今天是這場戲的高潮。他穿戴著皇冠和龍袍,任憑叔孫通這位老儒生的擺佈,他為他制定了一個隆重的皇帝登基加冕大典,將他推向人間極頂。

  鼓樂聲中,劉邦登上了高壇,面對群臣,面對士卒,面對百姓,他的確有一種神聖之感。他自己也萬萬沒有料到,他這個左邊屁股上長了七十二顆黑痣的「好酒及色」的泗水亭長,今天竟然登上了皇帝的寶座。

  他瞥了一旁侍立的張良一眼,只見他臉色蒼白,雙目無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臉上無動於衷,毫無表情。

  向南面望去,汜水在陽光下泛著銀亮的閃光。

  他突然想起去年十月,被他激怒的楚軍大司馬曹咎,就在這裡被他殺得血流成河,自刎在江邊。

  他永遠難以忘卻這片土地,汜水由南向北流入河水(黃河)。向西望去,那邊是成皋;向東望去,那邊是滎陽。東北的黃河水邊就是廣武,不遠就是敖倉。就在這片土地上,他與項羽進行了生死較量和周旋進退。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過千萬士卒的殷紅的鮮血。大戰七十次,小戰四十次,才終於使他登上了今天的高壇。

  通向這高壇的紅地毯是鮮血染成的。

  盛典禮畢之後,他在三呼萬歲的歡呼聲裡,乘著鑾輿驅車回到臨時駐蹕的洛陽南宮。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昂奮,也感到從未有過的疲乏。左右稟報,蕭何從關中派特使來見陛下。劉邦一聽說蕭何派人來,不知關中發生了什麼事?便令立刻傳見。

  使者見過劉邦,行禮之後稟報說:「臣奉蕭何大人之命前來拜見陛下,今日陛下在汜水之陽舉行登基大典,特命臣送上大量豬、牛、羊及酒,前來祝賀。」

  劉邦高興地說:「蕭何想得真周到,朕近日正要大宴群臣,這不正好嗎?他派你來還有什麼要事稟報嗎?」

  來使說,蕭何派他到洛陽來,主要是想打聽,漢王登基以後究竟定都何處?蕭何才好立即籌劃宮室的營建。

  劉邦想,這倒是一件大事!既然登基大典已經舉行,當然要確定都城在哪裡。這些日子,除了準備登基以外,把他搞得頭暈目眩的,就是文臣武將的爭封奪賞。其實,真正是那些功勳顯赫的人,倒還顯得雍容大度,最為鑽營的還是那些功小和無功之人,尤其是那些有功者的親戚。這些人為了爭得一官半職,什麼肉麻的話都說得出,什麼卑鄙的手段也耍得出來。還沒有登基的劉邦,就深刻體驗到,皇帝也有皇帝的難處!

  現在蕭何派人來問起定都的事,他才覺得還是應該先把定都的大事決定了,下一步再說封賞的事。

  於是劉邦下召,文武群臣明日到洛陽南宮議事。

  如今劉邦雖然已登基稱帝,然而朝綱未立,連朝見皇帝的禮儀等規矩,都還沒有一個。劉邦雖然已令名儒叔孫通擬定一個章程,但也不是一天兩天可以訂得出來的。

  第二天君臣聚在南宮,武將多數是戎馬出身,連自己名字鬥大的兩三個字也不識,站沒站想,坐沒坐相。也不知誰該站頭,誰該站尾。再加上他們當中不少的人,自小就與劉邦廝混,喝酒賭博,沒大沒小慣了,如今儘管他當了皇帝,也還一時轉不過彎來。

  雖然一聲:「皇上駕到!」使南宮的歡聲笑語,頓時安靜了下來,使人人感到皇帝駕臨的威嚴。然而等到皇上吩咐他們坐下之後,還是有些資格老的、與劉邦是同鄉的哥們兒,在皇帝面前仍顯得有些隨便,有的甚至用開玩笑的口吻起哄:

  「漢王,如今當了皇上了,還不請大家喝酒嗎?」

  「對,當皇上了什麼沒有?」

  「讓我們今天來個一醉方休!」

  「皇上可別小家子氣!」

  南宮裡一遍喧嚷,文臣讀過書,多少有些禮節,大多緘口不言。只有武將們仗著自己有戰功,好些人是皇上的故舊,便扯著大嗓門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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