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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這位侯公面無懼色,坦然帶笑,從容鎮靜,輕言細語地說:「大王,人誰能無父母,若大王父母為他人所擄,能安然無憂麼?楚漢兩國即使劃定疆界休戰,如果漢王想起自己的老父和妻子尚羈押在霸王這裡,他能與大王相安無事麼?這樣楚漢積怨日深,就會永無寧日!相反,如果大王送還太公、呂後,不正向天下顯示大王的寬厚仁德之心嗎?對漢王尚且如此,天下人能不爭著歸附大王嗎?」

  項羽的臉色緩和過來,侯公見項王被說動,便抓住時機與項伯商量好一個具體辦法,這就是:以鴻溝為分界限,鴻溝以西為漢,鴻溝以東為楚。鴻溝北邊與濟水相匯,從廣武入河。由西向東在大樑(今開封)折向東南,在項縣流入淮河的支流穎水。向阿拉伯數字的「7」。

  項羽見鴻溝為界可以使他從困境中得以擺脫出來,這正是他所需要的,這樣他才不得不答應送還太公和呂後。

  侯公怕項羽翻臉,下來之後又請項伯轉告項王,能否讓候公將太公與呂後迎回?開始項羽還有些遲疑不決,項伯告訴他,如果太公不能送還,鴻溝為界就白定了,楚軍繼續陷在這裡就危險了,大王勿因小失大,意氣用事。

  每當關鍵時刻,項伯就幫劉邦的忙,這當然是看在張良的面子上。

  項羽急欲退兵,默想了一陣,終於答應了讓候公將太公、呂後迎歸。侯公不辱使命,當然高興萬分,他一面派人先期回到漢營報信,自己隨項伯來見太公和呂後,還有一同被擄照管太公、呂後的酈食其,讓他們立刻準備出發,不能有絲毫遲疑。太公和呂後聽說有回歸的希望,當然求之不得,大喜過望。

  收拾停當以後,候公又去辭謝項王,重申約定,並代漢王深謝項王,然後請太公、呂後分乘兩輛車,由他和酈食其騎馬隨行,離開楚營走出不遠,侯公便命加快速度,生怕項羽又反悔追來。拼命跑了一段路,只見前面塵煙滾滾、馬蹄聲急,一匹軍馬迎面奔來。為首的翻下馬拜過太公、呂後,原來是張良怕途中生變,特請漢王派樊噲帶人前來迎接,這樣侯公才完全放下心來,放慢了速度向漢營歸去。

  前面就是漢軍營地了,只見漢王帶著文武大臣,步行著迎上前來,一步步向太公的乘車走近。劉邦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兩行熱淚啪啪往下直落,只見他加快步伐,忘卻了君王的莊重與威嚴,趔趔趄趄直奔到太公車前,納頭便拜,伏地痛哭起來:

  「太公,恕兒不孝,讓太公為楚所擄,吃盡千般苦頭,今日才得獲釋,都是兒子的罪過!」

  太公坐在車上也熱淚流淌:「季兒,為父沒想到今生今世還能相逢!」

  張良上前扶起漢王,在他耳邊低聲地說:「大丈夫應當慷慨激昂,才可以鼓起士氣!不可如婦人狀悲悲切切。」

  劉邦止住了啼哭,扶著太公的車回到漢營,這時鼓樂齊鳴,漢軍主呼萬歲。千萬士卒的呼聲,激蕩在廣武的山野間,如海嘯雷鳴……

  侯伯盛回到漢營,人們開始對這位往日不起眼的人物刮目相看。他自己也有些飄飄然起來,從虎口中救出漢王的老子和妻子,兵不血刃,僅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就建立了如此奇勳。他滿以為漢王會立刻召見他,重重地加以封賞,他隨時都在等待著漢王的召見,可是一天天過去,卻不見漢王傳召,似乎根本沒有承擔過這一重大使命一般,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有一天,他實在沉不住氣了,心想自己完成了兩件大事,一是約定鴻溝為界,楚漢罷兵;二是迎回來了太公、呂後,難道就不了了之?他來到張良處,探問需不需要再向漢王當面稟報?

  張良也感到有些不解,侯成完成了這麼大兩件事回來,這麼多天過去了,怎麼還不見任何動靜?他答應侯公,等他去問問漢王再說。

  劉邦這些日子,與老父、妻子團聚,有說不完的話,也有新的煩惱,呂雉一回來,一見到劉邦身邊這位比她小二十來歲,又長得這般嫵媚動人的戚姬,臉上就沒有露出過一點好看的顏色。忽然張良走了進來,他十分高興地請張良坐下,陪他喝酒。

  酒過數巡,張良才找到了一插話的機會。

  他端起酒來說道:「漢王,侯伯盛奉命使楚歸來……」

  劉邦打斷他的話說:「子房,快飲酒,今天不談這件事!」

  張良說:「漢王,有功不賞,今後誰還願意爭著去建功立業呢?」

  劉邦見張良有些不高興便說:「沒有說不封賞他嘛,你去替我宣佈,就封他為這個……這個……就封他為『平國君』!」

  張良大吃一驚:「平國君?!」

  沉默半晌,張良不解地問:「漢王覺得侯公此行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劉邦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囁嚅了一陣,才把他厭煩侯公的理由講了出來:

  「我覺得,像侯成這種能言善辯的人多了,他所居住的國家,都可能憑他一張嘴被顛覆,那不是十分可怕嗎?連項羽這種人都能被他說動,乖乖地照他所說的去辦,真是太可怕了!所以我給他一個相反的封號叫『平國君』。」

  此處的「平」者,顛覆之謂也。

  張良一聽這話,心都涼了半截,侯公使楚辦成了這麼兩件經國大事,誰會想到還引起了漢王的不滿和忌恨。俗話說伴君如伴虎,真難啊!

  他本來還想說什麼,卻一直沒有開口。他有些激憤,但又不便發作。默默地喝完酒,又默默地退了出來。在路上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平日給劉邦所出的主意,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雖然他從來沒有感受到過劉邦對他的猜忌,二人相處情同手足,但他不得不想到韓信對他傾述的苦衷,甚至連對他如此忠誠的蕭何,也仍不放心。不知為什麼,他心上突然掠過了一個想法,即使有一天他幫助劉邦最後戰勝了項羽,他也要選擇歸隱之路……

  第二天,他把這個封號轉告侯伯盛時,侯公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他慘然一笑,向張良深深一揖:

  「子房先生,伯盛告辭了!」

  幾天後,漢營中流傳著一個消息,侯成不知什麼原因,拒絕了漢王的封賞,不辭而別,隱居江湖去了。

  從漢營那邊傳來的鼓樂聲和雷動的歡呼聲,傳到了楚營,又激怒了項羽,他又深悔放還了劉邦的老子和妻子,看劉邦那個得意勁兒,不正說明自己又上了他的當嗎?劉邦這個狗雜種,他有什麼本事?叫他與老子單獨來一次決鬥,他為什麼不敢?要是他真的敢應戰,不出三個回合,一定把他挑下馬!

  他清楚地聽得見漢軍士卒震天動地的「萬歲」的呼聲。

  狗屁!一個小小亭長,一個無賴,他憑什麼當皇帝?還居然喊起萬歲來了!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你不就是靠身邊有個張良替你出主意麼?他越想越氣,把鐘離昧叫了進來,他說:

  「你給我帶幾千精兵,沖到漢營中去殺他個人仰馬翻,別讓劉邦那小子高興得太早了!」

  鐘離昧正要轉身出去,被剛進來的項怕聽見了,忙說:「大王不可輕舉,鐘離昧帶兵去騷擾一下,既不可能奪回太公,又不可能打敗劉邦,相反,劃界罷兵的事就又告吹了!我剛接到下邊的報告,士卒的軍糧只能維持兩三天了,大王看該怎麼辦?」

  鐘離昧也說:「我的士兵從昨天開始,已經口糧減半了!」

  這時衛兵押進來三個士卒,五花大綁來到項王跟前。

  「犯了什麼?」項羽問。

  「稟大王,是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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