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謀聖張良 | 上頁 下頁
一九


  「發什麼?」

  「不發什麼,不發什麼,哈哈哈哈……」

  張良告辭出來,一時不知如何安置這不幸的母女倆。

  當天夜裡,他正在挑燈夜讀,突然那位姑娘來到他屋裡,驚惶失措地前來求他,說他母親病危。

  張良立即和她來到她母親床前,只見老人滿面蠟黃,緊閉著雙眼,呼吸十分微弱。突然,她惡夢般驚呼:

  「淑子!淑子!」

  女兒俯在她耳邊,低聲呼喚著:「媽,我在這裡!」

  淑子?!好熟一個名字,是在哪裡聽見過?

  忽然間他豁然開朗,驚喜地喊道:「淑子!你就是淑子?那位女扮男裝的淑子?」

  淑子猛然抬起頭來,在燈光下望見他那張臉,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她突然問道:「你是軍爺?!」

  母親睜開眼來吃力地問道:「他,他是誰?……」

  淑子激動得喘著氣說:「媽……他就是,他就是……那年釋放了我的軍爺!」

  母親坦然地說:「我們最終……還是落在了你的手裡……我老實告訴你吧……反正我也活不長了……我們是韓國貴族……流亡到這裡的……」

  張良激動地說:「是我救了淑子,但我不是什麼軍爺!我也是韓國貴族,我姓姬,父親和祖父都是韓國宰相……」

  那位母親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他說:「原來你就是姬公子!真是天無絕無路之人呵……」

  她激動得暈了過去。

  淑子告訴張良,後來她和母親實在活不下去了。就搬去和舅父舅母一起過。過了幾年,舅父母也先後歸天了。她們還有一位叔父在下邳,又一路尋訪而來,誰知叔父早已不知去向,不僅如此,屋漏又遭連夜雨,又恰恰與那位沒有良心的管家狹路相逢。

  母親又蘇醒過來,她無論如何要淑子扶她起來,向張良跪倒在地:「公子受我一拜,老婦人有一事相求……」

  張良連忙將她扶起,讓她躺下,對她說:「老人家不必客氣,同是天下流亡之人,有何要求,我一定拼命辦到,儘管放心!」

  「我已經是快入土的人了,唯有一人放心不下,這就是淑子。請你收下她,如果你不收下她,我這苦命的女兒就只有一死。只要你答應收留她,至於為妻、為妾、為妹、為奴,都聽憑你發落,這就要看淑子的命了……」

  母親說到此,頭向一側偏去,瞌然長逝。

  她憔悴的臉上,泛起一種解脫之後的安詳和平靜。

  像一隻在暴風雨中折斷翅膀的飛鳥猛然撞擊在一棵大樹上,淑子發出一聲撕天裂地的呼號,向著牆壁猛地撞去,她要去追趕撒手而去的母親,去到那個沒有人欺負她的永遠安寧的世界……

  張良一把抱住了她。

  這個文弱的女子瘋狂了,敢拼命的人還懼怕死嗎?

  張良,這個流亡江湖九死一生的漢子,第一次對世界上一個柔弱的女子說:「淑子,讓我們相依為命,生死與共,白頭偕老吧!我說的句句是真話,相信我吧!」

  多少年來,他把這句話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因為,他不願讓一個人為他擔驚受怕,為他夢牽魂繞,為他終身守寡。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血濺五步之內,什麼時候會暴屍咸陽街頭,什麼時候會隱身荒郊野地,什麼時候會流亡地北天南。因為,他明白,能做他妻子的人,必須能吃盡人間的千般悲苦,歷盡世上的萬種劫難。他需要的不是案頭嬌花,而是江中磐石;不是池畔垂柳,而是岩邊勁松;不是籠中黃鸝,而是雲中大雁。他時時問自己,這樣的女子今生今世能遇得到麼?

  他以為等不到這樣一個人了,但是今夜他突然明白,只有淑子這樣在流亡中九死一生的女子才配做他終身的伴侶。他們第一次那傳奇般的相遇,難道是上天有意的安排?過去他曾發誓不娶貴族千金,他深深厭惡她們的華貴矯柔和虛榮乖僻,但淑子身上已經脫盡這些東西。

  淑子伏在這個從來未曾想到會是她的男人的懷裡,傷心地慟哭起來,今夜她要把自己的眼淚流盡,讓胸中太多太多的痛苦被這淚水沖刷乾淨。

  他們的婚禮,是在母親遺體前莊重的一拜,母親像入睡一般,安詳地閉著雙眼,蒼白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笑容。

  油燈的火苗邊,結著一對又圓又大的像紅寶石般的燈花,對於流亡中的張良和淑子來說,這是新婚之夜唯一的喜慶的象徵。淑子傷心的淚水流得太多了,此刻眼簾閃爍的是兩顆幸福的淚珠。

  他們在屋後的密林裡,為母親壘起一座墳墓,日夜陪伴著他們。墳前沒有墓碑,墓碑豎立在他們的心中,母親若有在天之靈,她應該感到欣慰了。

  淑子已完全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豪門千金,在流亡的困境中,將她磨煉成了一個不怕吃苦的女人。她在屋後開闢出了一個小小的菜地,種上了一畦畦蔬菜。一年以後,張良的第一個兒子出世了,取名叫不疑。只是這一年多來,淑子不敢外出,因為那位曾是她家管家的富商依然在下邳,而且生意越做越紅火,再加上與官府沆瀣一氣成了下邳城中一霸。

  一天黃昏,張良又獨自前往橋邊漫步,正往回走的途中,只見淑子背著孩子不疑,神色慌張地向他跑來。

  張良趕緊迎了上去:「發生了什麼事情?」

  「菜地裡有一個蓬發垢面的人,躺在我家後面的菜地旁,拔起一塊帶泥的蘿蔔在吃,你快去看看究竟是什麼人?」

  張良急步來到家後的菜地,那人已經坐了起來,仍在大口大口地啃著帶泥的蘿蔔,一副餓極了的狼狽相,一看他的裝束和神態,邋遢不堪的樣子,就是一個十足的流浪漢。

  他聽見腳步聲,忙抬起頭來。張良剛與他的目光相對就愕然了,審視片刻,不覺大吃一驚,趨步上前驚喜地叫道:

  「這不是項伯兄嗎?!久違了!」

  那人也不覺一震,大為驚訝:「你不是姬公子嗎?怎麼會在這裡見到你!」

  張良高興地將他扶起,不解地反問道:「項伯兄怎這般模樣?遇上了什麼危難之事,趕快告訴我!」

  「今日如此狼狽,一言難盡……」項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臉上顯出幾分沮喪與頹唐。

  「快進屋裡去,有話慢慢說。」

  張良將項伯扶進屋裡,叫上淑子前來見過,並吩咐她備上酒菜,掌燈痛飲暢談開來。相別十多年了,人世滄桑,真有說不完道不盡的變故。

  「自從在倉海君的山莊一別,聽見傳來韓亡的消息,匆匆一別十多年了,沒有想到今日在此邂逅相逢。如今故友散盡,只有夢中相聚,夜半醒來熱淚濕枕!」

  兩人不禁唏噓對飲,恍如隔世。

  項伯名纏,出身于楚國一個世代名將的貴族之家。因為有戰功于楚,受封于河南項城。他的父親就是楚國名將項燕,秦王命大將王翦率大軍攻打楚國,項燕率兵迎擊,被王翦打得落花流水,便悲憤地拔劍自刎了。

  楚國被秦亡後,隨即六國被秦統一,他們也只有過著隱居的生活。

  有一次,項伯的弟弟項梁被人陷害,在櫟陽被捕下獄。項伯花了很多的錢都將弟弟救不出來,後來才終於打聽到掌管獄訟的櫟陽獄吏司馬欣,與靳縣的獄吏曹無咎十分友善,而項伯與曹無咎又是結拜兄弟。於是項伯便星夜趕往靳縣,找到了曹無咎,讓他親筆給司馬欣寫了一封疏通的信件,才把項梁從櫟陽獄中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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