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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只見此時之敬王姬匄,頭戴平天冠,身穿褚黃袍,團面眯眼,三縷清秀小胡,文文靜靜,沉沉穩穩,依然保持著以往他那含藏不露的內向特色。他在正殿龍位之上坐穩之後,看一眼坐在簾內的單旗、劉卷等以及簾外的一些朝臣。單旗、劉卷,錦衣玉帶,面帶威肅。黑衣衛士拱護,龍鳳日月烘托,金鑾正殿顯出一派莊穆。

  正殿外面的臺階之下,一行跪著三個一色黑衣、身被五花大綁的罪犯,一個是尹固,一個是召盈,另外一個年輕些的是原魯的兒子。他們披頭散髮,滿臉青黃,個個嚇得面無人色。站在他們身後,用手牽著法繩的三個身穿黑衣的殺人的刀手,手裡都端著鋒利的齊頭大刀。

  正殿內,竹簾以裡的周敬王,將一卷寫有黑字的黃絹(聖旨)展開,遞給單旗。單旗接旨,略略施禮,隨將旨轉交給了坐在簾外的一位負責主斬的官員。

  主斬官走出正殿,站在臺階之上開始宣旨:「萬歲有旨!查尹固等戰爭罪犯,助朝賊爭位,燃戰爭烈火,毀我社稷,殺我臣民,罪大惡極,王法難容。為懲一儆百,安定社稷,朕特修旨,將汝等予以處決。尹固、召盈,雖系作惡之後自願反正,然而出爾反爾,奸猾難靠,詭心莫測,亦不可留。其餘罪犯,須處決者,可隨尹、召等犯一併,同斬於市。欽此。」

  宣旨一畢,主斬官就和刀手們一起,將尹固等一併押解市曹。

  此時,天子退朝。朝臣離去。作為監斬官的單旗,走出正殿,步下臺階,行至午門外,坐馬車往市中心而去。

  成周洛陽市中心的十字街口旁邊一個場地之上。男女老少,數千之眾,擁擠在這裡。他們緊緊圍繞著一個臨時堆築起來的大土台。土臺上,桌案後面坐著主斬的官員。兩旁立著拿槍帶刀的黑衣衛士,一片殺氣肅穆。土台下,人圈之中,一併跪著尹固等三個罪犯。

  與此同時,三個刀斧手牽著另外三個要隨之出斬的被五花大綁的黑衣罪犯,分開人群,從外邊走了過來。他們要他們三人和尹固他們一併跪在地上。這三個人,一個是滿臉鬧草鬍子的壯年人;一個是個瘦瘦的青年人;另一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你只要稍稍留心,略加辨認,就可以認出,他就是那個盜劍殺舅,機巧善變,具有極大智能的高申佳。

  高申佳在盜取清泉寶劍、借取舅父頭顱之後,就直接跑進劉卷老營,開始以大機大巧和「大無畏的氣概」向他敞頭獻劍了。他向劉卷生動地敘述了為報效大周社稷,為做到給敬王天子曲線型的效勞,為保住他最崇敬的劉公心愛的清泉寶劍,在他的最要好的朋友萬殳鶴部即將被敵人全部砍殺以及萬殳鶴被敵人一刀砍死,清泉劍即將落入敵手的時候,他高申佳如何如何想出辦法,如何如何把殺死萬殳鶴的敵人殺死,如何如何奪過清泉劍,假意投入敵營,如何如何冒充萬殳鶴是他所殺而騙取了南宮極的信任;敘述了他為保住清泉劍,為使寶劍重歸劉公麾下,在敵營他如何如何應付敵人,如何如何忠於敬王,如何如何人在南宮心在劉;敘述了後來得遇機會,他又如何如何費盡心機,戰勝千難萬險,盜取寶劍,如何如何以一顆對敬王的赤心而大義滅親,殺掉劉公所深惡痛絕的賊舅呂奎,如何如何掂頭持劍逃回了劉營。

  在敘述中,有憤怒,有流淚,有捶胸,有頓足,有鬥「敵」遇險時的捏著一把汗,有逃回「己」營時的勝利的喜悅。不僅講述得活生活現,而且還將「情」和「理」發揮到了淋漓盡致之地步,表做得惟妙惟肖,十二分真實,完全達到了以假亂真之地步,將機巧、靈活、敏捷、猾詐、智能發揮到了無與倫比的窮絕的地步,一下子騙過了曾經受過他騙的劉卷,一下子榮升了比原來又高一級的大官。沒想到劉卷對他這位「真心」的智者沒給真心,而且來個委以「大官」欲擒先縱,沒想到天讓事實一件一件地從他身上暴露,沒想到他自己也讓事實一件一件地從他身上暴露,沒想到他這個大無畏者竟然在無法掩蓋自己時自己心虛逃走而被抓獲送入監牢。這可能就是:不管做得多絕妙,無法不讓蒼天知。今日隨帶將他處決,是劉卷臨時決定。尹固、召盈該當處決,他高申佳的行為連戰爭上的原則都不能容,將他處決,就更應該。他仿佛看見一個很大很大的大網,幾乎比天還大,極為疏鬆,似乎象沒有一樣,然而特別特別的完整,沒有一點漏洞,沒有一點殘缺的地方。

  高申佳渾身哆嗦地跪在地上,他披頭散髮,眼泡虛腫,嘴唇烏紫,面頰青白,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那大個子刀斧手掂著他背上的法繩,把他從蹲著的地上提起,讓他站好,準備應斬。這次斬處犯人與以往的斬處大致一樣,所不同的是,以往一人斬殺幾個人,這次是六個人要有六人同時斬殺。

  高申佳忽然之間來了個一反常態,他不害怕了,一下子由害怕變精神了。緊接著臉上出現兇狠的獰笑了。這可能是他生命最後一刻他那智能中的機巧的最後一次發揮,他想:「奶奶的!我何必怕呢?我害了很多的人,連好朋友都殺了,連親舅的頭都割了,我就是死了,也一個換好幾個,值了,我值了。他娘的×,反正都是一死,我一世英雄,死的時候,也給人留個英雄樣子,不能留個怕死的熊樣兒!」想到此,他昂起頭,瞪著眼,藐視一切地笑了。

  這時,監斬官單旗來到土檯子上坐定。主斬官宣佈了尹固等三人的罪惡,讓刀斧手做好開斬的準備。

  高申佳見人圈裡邊站著來看出斬的表侄大紀,突然間似乎是精神煥發。他用目光和下巴一勾一勾地,小聲喚大紀到他跟前來。大紀害怕地走到他的面前。高申佳說:「表侄,我想起了李聃那老頭子說我的一句話,不知你忘了沒有?」「忘了。」大紀說。「我沒忘,他說我死到智能透頂上。我從他那憨笑的眼神上看他象個愚拙的人。現在我知道了,他不愚,他有大智慧。他的智慧是真的。他奶奶的,我敗給他啦!」大紀心裡說:「你才知道老聃先生大智若愚呀!」

  「站好!住口!準備挨刀!」大個子刀斧手拉著法繩向他吼著說。

  「你性個啥!挨刀有啥了不起!」高申佳說,「夥計,給我把活兒做利亮些。聽見了吧,我叫你把活做利亮些。」

  當開殺的口令傳下來之後,大個子刀斧手將大刀高高舉起,揮手就向高申佳猛砍,可是當刀將要落下之時,他故意將手一輕,殺人刀落在高的左肩之上,只砍了四指恁深就又提出刀來。高申佳猛一呲牙,肩上的衣服立即被殷紅的鮮血浸濕。「日你奶奶!你故意叫爺受罪,我日你祖奶奶!」他大聲向他叫駡著說。大個子刀斧手惱火了,兩眼一紅,伸把揪著他的上嘴唇子,「呲啦」一聲給他割掉,那裡露出一排帶血的牙齒。緊接著,揮刀向著他的脖頸猛砍。隨著五個人頭落地,他的頭顱也同時滾在地上。

  那刀斧手啊,也未免有點殘酷。他惡歸惡。不管他罪惡多大,一刀結束性命也就是了,另外加那兩刀,似乎有點不必。

  孔子問禮——「蓬累而行」

  老聃失去典籍和官職;高申佳失去人心和頭顱。——同是個失,兩種失的性質完全不同。

  就在高申佳失頭之時,老聃先生正在家鄉曲仁裡十分關切地注視著朝中的時局。

  幾年以後,公元前五〇九年,老聃六十三歲之時,敬王姬匄將他召回,從這時起,李氏老聃重又開始了他的朝中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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