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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那一行行的書架上,擺滿書籍。這些書籍,有竹簡的,有木簡的,大多數則是絹帛的,也有那極少數的麻布的。一卷一卷,一捆一捆,粗粗細細,長長短短,行行摞摞,堆堆壘壘。書籍的內容廣闊,種類繁雜,《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陰符》、《祈昭》、《河圖》、《洛書》;《周易》、《周禮》、《樂》、《刑》、《左傳》、《尚書》;伊尹、太公、晏嬰、叔向、師曠、子產、蘧伯玉、王孫賈的著作;堯、舜、禹、湯、文王、武王、周公、管仲的言行錄;尹吉甫、家父、許穆夫人的詩作;當朝正殿議事的記錄,等等,等等,總之,從遠古至周景王各個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軍事等方面的著作、文獻,幾乎應有盡有,啊!好一個繁花千樹,琳琅滿目。

  這裡的事務,看起來簡而又簡,像是沒有活幹;事實上簡中有雜,項目繁多。

  竹簡,木簡,絹書,麻布書,需要分類按年代次序和內容的不同來編號,排號。因取取放放,打亂次序,需重新排好,並始終如一保持不亂,使其時時合乎順序。

  部分竹、木簡,因為緯(皮繩和麻繩)斷而使板、片脫落,板、片散亂,造成文句顛翻,本末倒置,需要重新理順,用新的皮繩或麻繩將板、片穿好,審閱無錯,放回原處。

  有些竹、木板上的字因磨損失去;有些絹卷上的字因火燒或鼠咬而缺頭少尾或整個失掉,需重新刻上、補上,這些失掉的是什麼字,需翻閱不少書籍,查實對證,方知他們姓啥名誰,知後才能落刀落筆,將它們補齊。

  朝王見駕,天闕議事,禦史們作的記錄,新近立新規矩,有老聃先生重新整理之後,從木板上抄寫到黃絹上,排號歸類,放入鐵櫃,鐵櫃上標上擬定的密碼,以便對這些文獻隨放隨取。

  公卿幕僚中,一些官員到守藏室借書,當你把書拿給他之後,需要落筆記帳,到時不還,還要以恰當的方式向他們索回,圖書出出進進,給給索索,紛紛亂亂,煞是難以應付,然而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有些書籍文獻,十分珍貴,而且只有一份,一些權臣來借,必須借給,又不能讓他們拿走,需親自重新給他們抄寫一份讓他們把抄寫的拿去。

  圖書館裡需要添置新書,需要東奔西走,去找去看,確定買的,再付銀購回。有些從地下出土的年深久遠的古書,說是某朝某代某人的某某書籍,但不知是真是假,需要閱讀大量書籍,分析,考究,才能證實。有的出土古籍,缺頁掉字,需要按本來面目補缺還原,此種工作萬萬不能亂來,此種考究對證工作極為細緻,極為艱苦,更需要十二分認真地閱讀大批書籍。另外,還有裹面封存,骨文帛移,擴大館舍,添置用具,入鄉采風,記藏民俗,如此等等,不以上述而足。

  老聃先生談讓,做起業務卻不讓,以上各個項目,他都和下人爭著去幹。他當上圖書館長之後,曾打趣地說:「我當上了書國首領,手下有成千上萬的書兵,然而管書兵的大將只有兩個。他說的這兩個大將,就是他的兩個助手——圖書管理員。這兩個青年管理員,一個名叫大紀,一個名叫小純。兩個年輕人本來血氣方剛,可在守藏室做很多工作,可以把活作完,不讓老聃先生再去動手,可是因為老聃把大部分活兒攬走,使得他們感到沒有活幹,有時只是掃掃地,看看門。有時他們要老聃先生給他們分派活幹,老聃先生卻笑著對他們說:「你們年輕,身子骨嫩,不要過於勞累。」他總是常勸他們多休息。

  老聃先生做業務認真而又細緻。書簡缺片補齊之後,他用狼毫小筆將蠅頭小字細心地寫在竹片之上。一次,因幾個小字寫得有點歪斜,不工整,不美觀,不能使他滿意,他就把它們擦去重寫。重寫之後,還不滿意,又擦去重寫。擦了寫,寫了擦,一連擦了四遍,才動刀子去刻。在刻寫中,又因有兩個字刻跐了刀子,形成了似錯非錯,他就把這片竹簡換掉,重寫重刻,一次返工,再一次返工,直至寫得刻得整齊,好看,完全無錯,才心滿意足地停止。

  有一回,秦國派人送來一批書籍,來人臨走之時,要求取一卷周朝《王制》拿回秦室保存,頭一天晚上,老聃把自己親手謄寫的一卷《王制》交給大紀,安排說,「明天一大早我要外出做事;天明那位秦國來人來拿《王制》的時候,你交給他好了。」說罷,把帛卷交給大紀,回家去了。夜裡,他從夢裡醒來,忽然想起,那《王制》上,他抄錯了一個「男」字,把「男」寫成了「田」。《王制》上說:周朝的官爵,除了天子以外,共分五級,那就是公、侯、伯、子、男(子男也可合為一個等級)。天子封給這些官員的田地,按規定,公侯的田是方百里,伯的田是方七十裡,子男的田是方五十裡,「子男五十裡」。

  老聃把「子男五十裡」抄寫成了「子田五十裡」。「男」寫抄成「田」字,在這裡所起的作用並無什麼不同,因為子爵和男爵受封的田地都是五十裡,既然「子田五十裡」,當然男田也應是五十裡,既然子田和男田都是五十裡,當然這也就等於「子男五十裡」。況且,秦把《王制》拿回去,只是作為文獻保存,並不是按《王制》對他們的官員進行分封。可是老聃先生並不是這樣去想,他認為:「筆下有誤,出自我手,在我來說,不是小事。再說,他們把文獻拿回秦國,因為抄錯了字,雖然作用相當,然而畢竟概念含糊,不可避免的造成混亂。還有,如果他們把文獻作為藏書保存,傳流後世,後人看到秦存文獻,周存文獻並不一樣,造成誤解,爭論不休,他們不僅白費神思,白費精力,而且白白誤了光陰,細究起來,我因對這一字之差不負責任,就會成為千古罪人。」想到這,他半夜三更,披衣起床,冒黑步行去找大紀,半夜子時過後,他才叫開大紀家的大門,拿出帛卷,將「子田」改成了「子男」。

  老聃先生做業務,不但認真仔細,高度負責,而且不怕苦累。有一回,小純一蹦子跑到老聃面前,喘呼呼地告訴他一個喜訊:小純的一家親戚告訴他,城西北二十裡外的一個山村,有個叫春長的中年漢子,在刨地時,掘出來一個小甕,甕裡有一卷書,是舜寫的《簫韶》,而且是舜的手筆真跡。《簫韶》是舜寫的一篇談音樂的著作,人們只知道舜作韶樂,但是從來也沒誰見過他的真筆手題。對於守藏室之人來說,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那個叫春長的漢子認為這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多少錢都不願意賣。

  「他不賣,咱們請萬歲下旨,硬是命他把書繳來。」小純說。

  「對庶民不可如此。」老聃說:「他不賣是假,主要是想要高價。他不賣,咱可以拿重金收買。不過,這《簫韶》到底是不是舜的真筆手跡,目下尚且難定,只有親眼見見,才能確定他的價值。人家既然說不願意賣,咱就不應該強令人家把書拿來鑒定。人家不來,咱可以去,我打算讓你和我一起到那裡去一趟,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好,先生,我現在就和你一起前去。」

  於是,他們就一起出發了。

  出西門,往西北走不多遠,就是山區之路(那時,這裡多是小山一樣的丘嶺),他們不能坐車,就靠兩條腿步行。那是陰天,還刮著溜溜的小風。他們翻過一座丘嶺之後,走一段長著亂草的窪地,前邊又是崎嶇的道路。

  中午,他們在一片斜坡上進餐後,又開始爬嶺。歲數不饒人,五十開外的老聃,畢竟不能跟血氣方盛的年輕人相比,小純剛剛感到勞累,老聃先生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小純拉著他的一隻胳膊,幫他爬嶺,他感到這樣反而不便,就故意打趣說:「鬆開我,讓我自己踢蹬踢蹬,累得喘氣不要緊,這樣可以練練出氣回氣的功力。」

  翻過這座丘嶺,走下一道幽谷,沒想到天不作美,空中灑下一陣小雨。他們不敢在此停留,急忙冒雨前行。

  又爬過幾道低矮的小嶺,一座又高又陡的大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雨停了,但是路下滑了,那些亂草和小樹棵棵濕漉漉的,腳下打跐,煞是難行。他們彎腰抓住亂樹棵棵,往高高的坡頭上爬,腳下一跐,老聃先生栽了一跤,身上的衣服弄濕了。他爬起來還往上攀。小純拉著他硬往上拽。費大力氣翻過嶺頂,接下去又得抓著樹棵小心翼翼往嶺下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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