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老子傳 | 上頁 下頁
二二


  這少女姓蹇,名叫玉珍,是戴家莊蹇員外的女兒。玉珍身邊坐著一位容臃態老的婦人。這婦人七十上下年紀,是玉珍的姨母。玉珍昨天去姨家走親戚,因為路遠,直到今天才從她家趕回。回來時,她特請姨母到戴家莊住幾天,藉以慰藉自己那顆苦悶而不安的心。姨母略假思索,當場應允。

  馬車正往前走,猛然之間,從山腰間的樹林裡竄出一個身穿黑衣、面蒙黑紗的截路人。在這王室日衰、諸侯爭奪的春秋時代,這紅石山上,強人出沒,是常有的事。

  蒙面人三躥兩躍,奔下山腰,將馬車攔住之後,象老鷹抓小雞一般,伸手把蹇玉珍揪下來,用右胳膊一夾,彎腰往山上爬去。玉珍嚇得尖叫不止,雙腳亂蹬,力圖掙脫。因蒙面人死死地夾住不丟,不管怎樣掙扎,也無濟於事。玉珍的姨母在馬車上嚇得縮做一團。趕車老頭爬上山腰去救玉珍,被蒙面人一腳踢了下去。

  上述情況全被站在山間小道上的李耳看在眼裡。常言說救人如救火,平素總是文質彬彬的李耳,此時猛然一反常態,奮不顧身地向蒙面人撲去!他用雙手抓住玉珍的兩條腿,用力地拽、用力地拽!「撲騰」一聲,蹇玉珍被拽掉到地上。蒙面人轉過身來,一腳把李耳踢翻。李耳順著山勢往下滾動……當滾到一塊較為平坦的山石上的時候,身體自然地停下。他折身坐到那裡,鼻口流血,白淨的臉頰也擦破了。

  山腰上的蒙面人彎腰二次去抓蹇玉珍。玉珍站起身來就往山下跑。由於腳下崎嶇不平,她一個跟頭栽倒,就勢往山坡下滾去,不不楞楞,不不楞楞!……一直滾到李耳身上,並把他折著的上身壓下去,從他頭上滾過,而後,在離他約摸四尺遠的地方被一塊石頭擋住。李耳折身站起,彎腰去扶蹇玉珍。蒙面人從山腰跑下,第三次向玉珍撲來。李耳雙腿叉開,用自己的身軀擋住蒙面人。蒙面人伸雙臂抱著李耳,「撲騰」一聲把他摔倒,兩個人在山石上來回翻滾幾下,蒙面人一下子把他按到地上,雙手卡著他的脖子,用力地掐!李耳生下來不愛與人搏鬥,但是此時因為求生欲望的促使,他極力反抗,奮力掙扎!他伸出右手,狠勁地去拽蒙面人的頭髮!希圖借此讓蒙面人將他放開。只聽「呲啦」一聲,蒙面人臉上的黑紗被撕了下來。一張兇惡的大扁臉在李耳面前一晃,「咦!是張二……!」李耳吃驚地喊了個半截話,張著的嘴唇就停在那裡了。那個被喊做「張二」的人見勢不好,一下子鬆開李耳,爬起來往山腰上邊的亂樹林裡跑去了。

  蹇玉珍一手按地,斜臥在山坡之上,傻愣愣地看著臉上流血的李耳,想說句什麼,一時沒想起來該怎樣說,張幾張嘴,又閉上了。

  「還不快跑?!」李耳向她喊了一聲,轉身先自沿著羊腸小路慌慌張張地向山那邊逃走。

  蹇玉珍這才想起抽身站起,連滾帶爬地下了山坡,急速地跳上馬車。趕車老頭狠力地甩了幾鞭,兩匹草黃大馬,八隻蹄子翻開,雙輪車象一溜煙一般地往前跑去了。

  日月巧映,偶然?必然?

  從曲仁裡往北,有一條青草鋪底、野花鑲邊的幽徑。沿著這條幽徑往北走二裡路,可以看見一條自西向東的渦河。這幽徑的盡頭,是一個渡口。過了渡口,往北再走二裡路,就是蹇員外居住的戴家莊。

  渡口的暮春,風景是異常美麗的。平靜的河水又清又綠。兩岸楊柳垂碧,桃梨怒放盛開。綠蔭和鮮花的影子投到平靜的河水裡頭,活活地像是從天廳裡下來描繪春景的神筆劃仙在作畫,涮筆時特將白粉和大紅一齊搖入碧液之中。每當霞飛月現、桃梨花開之時,這裡就出現一種異景:渡口東邊,半隱在柳蔭裡的桃花,披不上月光的銀色,而披上霞光的紅色,花兒紅上加紅;渡口西邊,半隱在柳蔭裡的梨花,鍍不上霞光的紅色,而鍍上月光的銀色,花兒白上加白。東、西對照,相映成趣,顯得異常俏麗。因這異景,此渡口又被稱做映趣渡。

  映趣渡東南,約一裡遠的地方,有一座蹇家花園。園中有一所樣式講究的兩層樓房。樓兩邊的小屋是廚房和沐浴更衣室。這是蹇家的外宅(如今稱別墅)。每當百花盛開的春日和美妙的中秋之夜,蹇員外總到這裡看花賞月。花園的四周圍著高高的、石塊砌成的牆頭。大門和門樓平時都上著堅固的鐵鎖。只有蹇家的人到這裡來,才能用鑰匙將鎖開開。春季,蹇員外觀花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將花園開放三天(夜晚不計在內,因夜裡不開),讓四鄉人們前來觀看。園門一開,四鄰八村的人,特別是墨客文人,必然不請自來。此時園中花兒正好,觀賞一天的人們早已三三五五地相繼離開。此次李耳離開得比誰都晚,因西天邊出現濃重紫雲,有映趣的徵兆,他臨時決定待一會兒順便去觀看一下映趣渡的異景。一個酷愛自然景色的人。因幾次失機,竟然尚未看過離家鄉不遠的、鄉鄰們已不感覺希罕的、映趣渡的刹那妙景,這次若要再不去看,豈非錯失良機!

  映趣渡上,月輝初瀉,紅霞剛染。兩個年輕人正劃著一隻杏黃色的小舟自北向南遊動。其中一個個兒高些的,身穿藍衫,腰系絲絛,頭戴淺紫色的公子帽。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派超塵脫俗的風度。另一個,和個兒高些的穿著同樣樣式,同樣顏色的衣裳,戴著同樣樣式同樣顏色的帽子。不同之處,就是個子略低一些,臉盤略胖一些。不知道內情的人,會以為他們是兩個同桌念書的文生公子,誰能想到他們是兩個喬裝改扮的春花女郎呢?那個高些的就是曾經在紅石山腳出現過的蹇玉珍;那矬些的是玉珍的丫頭,姓戴,名叫春香。

  他(她)們主僕二人劃雙槳撥動碧液般的河水,小船悠悠向前。這小船是蹇家早已設置下的一隻善船。蹇員外為了施善,讓行人免費過河,特將一隻沒有艄公的小舟放在這裡,讓行人自劃自渡。船頭拴有一條紅色的麻繩,只需渡河之後,將小船系到岸邊的柳樹身上即可了事。

  玉珍一邊配合春香劃槳撥水,一邊憤恨地咬著嘴唇沉思。她在想,在想自己的身世。她恨,越想越恨。眼前,這映趣渡的景色,對她來說,只能是徒然的幽美。

  玉珍的祖輩住在鳴鹿村(今鹿邑縣城),和蹇叔是隔牆鄰居。蹇叔,就是那個由百里奚作介紹,被秦穆公請去做上卿的人。到玉珍父親那一輩,就從鳴鹿村遷至戴家莊。玉珍的父親好說好笑,性格開朗,而且結識過不少愛吃愛喝的酒肉朋友。曲仁裡的李乾就是其中的一個。一次,玉珍的父親蹇泰安和李乾同桌吃酒,當李乾喝到半醉之時,話頭越來越稠。他大聲對玉珍的父親蹇泰安說:「咱這,這一輩在一塊好,下一輩也得,在,在一塊好。以後,我家夫人與你,你家夫人,生,生,生了孩子,若要是,若要是,一家是男,一家是女,就讓他們結為,結為夫妻!」「好!」蹇泰安高興地笑笑,點頭應允。

  事過之後,他們只是把酒興中的話語當成閒話,也因李家日子很快敗落,誰也沒有把那話放在心上。後來,李夫人生下李耳,氣絕身亡,李乾失蹤。十年之後,玉珍的母親生下玉珍,夫婦暴病身亡,蹇家的家產全部落到玉珍的叔叔蹇泰頤手裡。蹇泰頤得了這份家產,一下子成了方圓幾十裡內數一數二的大員外。蹇玉珍靠叔父生活,年長一十九歲,出落得象一朵剛出水的芙蓉花。她佳美的姿色被世代為官的百里軒(百里奚的後代)看中。

  百里軒張羅著給兒子提親。蹇泰頤為了巴結官宦之家,就把玉珍許配給百里軒的兒子百里娃。百里娃沒胳膊沒腿,是個肉墩。玉珍哭死哭活,不願就範。這東周時期是個大分崩的年代,世道亂,人的性格也過甚的雜,有弑君殺父的大奸大逆,也有逃避俸祿的大仁大忠,有如癡如醉的循規蹈矩,也有突破性的變革衝鋒。玉珍的性格就屬￿那種帶點衝破性的範疇。當百里家娶親的五彩繽紛的馬拉車轎在蹇家門前停下來的時候,玉珍又哭又鬧,以頭擊柱,手握菜刀,大聲呼喊:「如若硬要逼我上轎,我就當場自盡!」怎奈當時叔父之命,媒妁之言,無法抗爭,機靈的玉珍只好後退一步,說:「如若非要娶我不行,就得叫百里家推遲三年。」「好!推遲三年,一言為定!到時不能再不應允。」

  沒想到機靈反成笨拙,緩兵之計竟然變成了許親的諾言。

  小船慢悠悠地向前。水波漾動,晃碎桃花和梨花的倒影,使之成了一片零落的殘紅。蹇玉珍哪裡管得這些,此時,她整個的身心全被「兩邊」佔據:一邊划船一邊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