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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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不是官,但也有責任把百姓的痛苦,和李家皇朝的治亂興衰,稟奏給皇上。好啦,你就聽我吟詠吧。」李商隱連臉都沒有洗,一直在構思這篇「詩史」。他吟道: 蛇年建醜月,我自梁還秦。 南下大散嶺,北濟渭之濱。 草木半舒坼,不類冰雪晨。 又若夏苦熱,燋卷無芳律。 高田長槲櫪,下田長荊榛。 農具棄道旁,饑牛死空墩。 依依過村落,十室無一存。 存者背面啼,無衣可迎賓。 始若畏人問,及門還具陳。 「這是咱倆剛剛親眼所見,長安西郊農村荒涼破敗景象。」 「『農具棄道旁,饑牛死空墩。依依過村落,十室無一存。』 寫得真實,是咱們看見的情形。」 李商隱呷了口茶水,道:「下面是用那漢子的口吻,陳述李唐皇朝的治亂興亡。」 右輔田疇薄,斯民常苦貧。 伊者稱樂土,所賴牧伯仁。 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親。 生兒不遠征,生女事四鄰。 濁酒盈瓦缶,爛谷堆荊囷。 健兒庇旁婦,衰翁舐童孫。 況自貞觀後,命官多儒臣。 例以賢牧伯,征入司陶鈞。 「商隱,你這不是頌揚皇朝大治天下,一派升平嗎?」 「對!這是安史之亂前的隆興繁盛景象。因為朝廷任用賢明宰輔和大臣,才會有這種升平氣象。」 降及開無中,奸邪撓經綸。 晉公忌此事,多錄邊將勳。 因令猛毅輩,雜牧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非至尊。 或出幸臣輩,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隸厭肥豚。 …… 奚寇東北來,揮霍如天翻。 …… 但聞虜騎入,不見漢兵屯。 大婦抱兒哭,小婦攀車輳。 生小太平年,不識夜閉門。 少壯盡點行,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揮淚連秋雲。 廷臣例獐怯,諸將如羸奔。 為賦掃上陽,捉人送潼關。 玉輦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 「這就是安史之亂空前浩劫!亂後朝廷腐敗無能,不敢拔除鍋根,於是造成宦官亂政。」 近年牛醫兒,城社更攀緣。 盲目把大旆,處此京西藩。 樂禍忘怨敵,樹黨多狂狷。 生為人所憚,死非人所憐。 快刀斷其頭,列若豬牛懸。 …… 「商隱,你對李訓、鄭注被殺,還很同情可憐嗎?」 「不,他們被殘殺如同豬牛,把首級懸掛城牆上,夠悲慘的了。並非可憐他們。」 李商隱反對宦官當權殘酷鎮壓李訓和鄭注的政變,但對李、鄭輕舉妄動的政變也不贊成。最使他憤怒的是無辜百姓被屠殺被搶掠。他接著又吟道: 夜半軍牒來,屯兵萬五千。 鄉里駭供億,老少相扳牽。 兒孫生未孩,棄之無慘顏。 不覆議所適,但欲死山間。 …… 我聽此言罷,冤憤如相焚。 昔聞舉一會,群盜為之奔。 又聞理與亂,系人不系天。 我願為此事,君前剖心肝。 叩頭出鮮血,滂沱汙紫宸。 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 使典作尚書,廝養為將軍。 慎勿道此言,此言未忍聞。 李商隱吟詠完,兩手捂著臉,為朝政日非,國事艱難而憂憤不止。 七郎同意義山的選用賢才以挽救危亡的主張,覺得義山確實有頭腦,有才幹,滿腹經綸,應當得到朝廷重用。 「義山,明年吏部的釋褐試,要好好準備,朝廷需要像你這樣的大治天下的人才。」 李商隱沒有回答,心想,這吏部一關要想順利過去,也非易事!韓文公愈當年及第後,三試吏部而無成,則十年猶布衣。還有的及第二十年,過不了吏部這一關而得不到官,拿不到奉祿。他歎了口氣,抬頭對七郎苦笑笑。 七 《代彭陽公遺表》奉呈朝廷,文宗深表哀痛,下詔曰: 生為名臣,歿有理命。終始之分,可謂兩全。鹵簿哀榮之末節,難違往意;誄諡國家之大典,須守彝章。鹵簿宜停,易名須准舊例。 …… 冊贈司空,諡曰文。 賜吊賻贈,必別有謝表,李商隱又草寫《為令狐博士緒補闕綯謝宣祭表》。 總算把喪事辦完,李商隱才抽身去蕭洞找同年韓瞻。到得蕭洞,他真有「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之感。 在洞前,矗立起一座富麗堂皇的庭院。門是用黑漆漆成,釘滿了金光閃閃的銅釘。臺階上還有兩尊石頭獅子,氣魄之大,不亞於卿相大宅。 李商隱跟隨家丁走進院內,見一條白石砌路直通正堂。正堂是迎客之所,楠木桌椅,井然排列。牆上山水畫、題贈字畫,整齊懸掛,飄散著淡淡的墨香。 韓瞻從內室迎出,見是商隱,大呼小叫寒暄著,急切地道: 「你跑哪去了?可把人都急死了!最急的還是七妹。她三天兩頭地派人來詢問你的消息。」 「她在哪?」 「在哪?你真是的,在涇源他老父親任所裡。她說如果再打聽不到你的消息,她就自己來京找你。還說要回東都洛陽去找你。這個七妹可比不得她六姐,厲害著哩。」 「我剛剛從興元回來,令狐恩師仙逝,我真是……難過欲絕。」 商隱哽咽了。 「令狐公是當今朝廷名臣賢相,不過人活百歲,終要黃泉覓路,沒有辦法。商隱呀,你要節哀順便。」 韓瞻看看商隱,見他消瘦得皮包骨頭,臉色蠟黃,擔心他身體支持不住,誠懇相勸。 「在朝中,原想有表叔崔戎和恩師令狐公可以依靠,而今兩位恩公,先後都離我而去!吏部的釋褐試,更需要卿相名臣的推薦。唉!明年的釋褐試,我一點信心也沒有。」 「沒有卿相名臣推薦,是難過這一關的。如果有一個大臣鼎力推薦,還可以免試得官。你還不知道,我就是老泰山的大力推薦,已經得官獲俸祿了。」 「是嗎?」 李商隱尚不知道,驚訝地看著他,眼睛裡流露著豔羨。 「你看我,有好些事都沒來得及告訴你。這座宅院,也是老泰山出資為我們建的。因為在京做官,沒有自己的宅院很不方便。房子已經建好,過幾天就去涇源接你嫂子去。你來得真是時候,再晚來幾天,我就動身走了。在涇源過年,年後才能回來。」 李商隱由豔羨,漸漸變得悲傷起來。自己中第的名次在畏之前面,可是他卻先得了官。自己光棍一條,寄居人家的屋簷之下,可是他卻娶了妻子,又建了新居,萬事順暢,事事如意! 是自己的命不好嗎?是自己冒犯了上蒼,得罪了太上玄元大帝?他眼圈微紅,眼淚盈眶,低垂下頭,不敢正視年兄畏之。 韓畏之豪爽粗心,沒有注意年弟的情緒變化,只顧自己地又道: 「義山年弟!以我之見,你就跟我一同去涇源。在七妹家過個喜年,也好談談婚事。我還要當你倆的媒人哩。另外,你就在涇源入幕,做掌書記。這樣一來、老泰山也好再使把勁,給你也推薦一番。只要通過吏部這一關,以後就好辦了。怎麼樣?」 李商隱雖然豔羨年兄命好,不費吹灰之力,什麼都有了,但是,又覺得把婚事與推薦過關得官攪乎在一起,不甚光彩,有損自己的感情。愛情、婚事,是聖潔不可猥褻,不可玷污的,更不能交換。 他搖搖頭,又歎口氣。 畏之是好心,不能讓他難堪,所以商隱沒有向他剖白自己的心。含而不露,欲露還藏,這是他的性格。 「年兄,你什麼時候走?我來為你餞行。」 「我要趕到涇源過小年,所以想臘月二十走。還有幾個朋友也要來餞行。你二十日來吧,給你介紹介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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