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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帳中諸人哈哈大笑,僧王爺亦哈哈大笑,笑完後拍著小兵的肩膀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好個聰明伶俐的普普通通一名小兵,宋廣泰,本王現在賞你紋銀五十兩,回營歇息去吧!」

  宋廣泰接了五十兩銀子,滿口稱謝退出帳門。在帳門換上僧王爺的便靴,也不回營,一溜煙地跑回老家去了。

  僧王爺打發走小兵,獨自坐在大帳裡笑了一回,又想起大軍的糧草被長毛劫走這回事。剛剛放鬆下來的心情陡地又沉重起來。他對他的對手底細摸得太透了,正因為摸得太透他才又怕又恨。林鳳祥這個長毛中的悍將,自從金田叛亂之後,一直很讓清兵頭痛。這次他和李開芳、吉文元、黃文金等人率萬余長毛直插京城腹地,朝野震驚。這林鳳祥也真是了得,要勇有勇:都當上王爺了,兩軍交戰他還老是精神抖擻地沖在前頭,擋者披靡;要謀有謀:他僧親王和一班幕僚挖空心思想出來的必欲大勝之計,一遇上他即不攻自破。本來在天津靜海已追得他筋疲力竭,靜海一戰本可一舉奏功,結果又給這只老狐狸逃了出去,放虎歸山容易,再抓他來難啊!

  大城縣一馬平川,雖然沒什麼易守難攻的軍事重地可資憑藉,但是長毛現在兵足糧廣,又是以逸待勞。再加上數戰下來,清兵畏長毛如蛇蠍,看見那個迎風招展的鬥大的「林」字便屁滾尿流。大城實在不好打呀!

  僧王爺三想兩不想,想出病來了。其實這病的起因就在於一個「氣」字。氣急敗壞之下又給「怕」字一鎮,勢成水火,這僧王爺就躺中軍帳裡大聲小氣地呻吟上了。

  清兵裡頭大小將軍這下可嚇壞了。眼看緊追上長毛合上圍了,大帥又病倒了,三軍不可一日無帥,萬一帥要是在床上哼哼十天,這長毛殘部就是只蝸牛也早跑掉了。這可如何是好?貽誤戰機的大罪誰都扛不起呀!

  天無絕人之路,僧王爺吃了幾劑隨軍醫生開的藥方都沒吃好,耽了兩天,一個老儒生到中軍帳裡一席話就把他的病說好了。

  老儒生據說是從大城專程趕過來的,穿得破破爛爛,神情卻極踞傲,一至營地便要求把門的清兵通報,說是大城匹夫張某要求見僧親王,張某有良丹妙藥可治親王之疾。門軍一聽這位自稱匹夫而且誇下了海口,再看他落拓不羈的像個風塵異人,不免另眼相看。門軍要他稍候,自己一溜煙跑到中軍帳去報告。僧親王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一聽外邊有位老儒生聲稱有靈丹妙藥,立刻便動了心思,強撐著坐起來倚在床上,要門軍速帶老儒生過來。

  僧親王坐在床上睡眼朦朧地瞧見老儒生施施然自外而入,忙令賜座,老儒生也不謝座,大咧咧地就坐了下去。僧親王一看來人這路數就有三分火氣。此刻不知對方是何底細,只得隱忍不發,耐住性子問他:

  「老先生稱有妙藥可療本王之疾,不知妙藥現在何處?可否拿與我一觀!」

  僧親王這也是個試探,他自己當然知道自己是啥病。就是生了場大氣虛火上升有點不適而已。此病要的藥不是平常的藥,只要誰能給他出個主意讓他十拿九穩地殲滅據守大城的長毛,病不用治自然會好。否則,這場病非得害到長毛從大城逃跑才會好,那時他可以進駐大城,向皇上報告長毛不勝大清國之威,倉惶逃遁,大城已歸我手。到那時不但無任何責任,反而會受封賞,至於害病這段時間,病體難任元帥事務之繁,皇上你想遣我回去我樂得清閒,讓我繼續幹呢,那我指揮不好也怪不得我笨,誰讓疾病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找我呢?

  老儒生聽完僧親王的問話後不禁撚須而笑。笑畢往前後左右看了看,僧親王曉得這是讓他屏退左右,以免人多嘴雜,壞了大事。僧親王這時是「情」急亂投醫,誰只要牽住他的鼻子,他就會乖乖地跟著誰走。

  看僧親王左右的侍衛、奴僕一個個垂首退下以後,老儒生方才徐徐說:

  「王爺病,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難,依在下看來,只需在下一席話即可痊癒。」

  老儒生說到這兒,收住話頭,目視僧親王莞爾而笑。僧親王乍一聽他話頭就知道這位絕對非同小可。倏地就在床上坐穩了,方要催他快講,一看老儒生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個看穿了小孩子詭計的大人。僧親王心裡一股無名火「騰」地一聲又上來了:

  「好哇!你個老匹夫竟敢戲弄本王,看我不叫刀斧手過來把你砍了!」

  僧親王作勢欲叫,老儒生不慌不忙,仍是穩坐釣魚臺。僧親王泄了底氣了。你把柄在人手裡抓著,蹦也蹦不起來呀?他真要叫上一聲,「來呀!」刀斧手立馬就會進來。令出如山,往回收都不好收,真把這老傢伙拖出去砍了,他死不足惜,我這塊心病恐怕就無人能治了。僧親王計議到此,轉怒為笑:

  「适才本王與先生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望先生不要介意,本王這就請先生移樽就教。」

  老儒生關子也賣夠了,虛榮心也得到了滿足。於是不再左兜右扯,把話引向了正題:

  「移樽就教之說,在下不敢當。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下自幼也曾讀過幾天書,懂得些道理,故而特意求見王爺。願為王爺籌劃一二,為公之計。在下以為不宜出兵與長毛邀戰,而應用遠圍長圍法。王所恃者為蒙古鐵騎,而長毛賊馬隊亦為數不少。以剛對剛,非為上策。況即使王爺鐵騎取勝,則賊眾逸而四出。擊東則走西,擊南則走北,蹂躪河間一府事小,震動京師事大,其害恐更甚于明季之流寇。莫若遠圍之,周圍數百里為率,堅築土牆,以防賊眾潰圍而出。大城縣城位在子牙河下游谷地,賊眾重兵即集於彼。谷地稍窪,四圍稍高,牆成則難以衝突。牆若近築,賊必驚覺,功難成,遠築,賊必不以為意,功易就。賊眾剽掠之軍糧。可支持一月有期。一月之後,三百里內,便是彈精褐慮,亦無餘糧可供軍需。而我大軍牆成後勿與賊戰,但嚴兵分守,以長圍之,挑小股精銳鐵騎,人賊腹心,亂其軍心,擾其心智,一月之後,賊軍心自慌。又加糧盡援絕,無有不斃者。不然,河間平原廣路,一馬平川,無山川以阻之,無關隘以扼之,賊一走數百里,疲於奔追,豈旦夕所能撲滅哉!」

  老儒生一席話說完,僧親王果然出了一身通汗之後,神清氣爽了許多,撫掌笑著說:

  「昔諸葛草廬議天下,王猛捫虱畫良圖。本王能得先生相助,真如魚得水耳!誠非天意助我皇乎?」

  老儒生等僧親王發完感慨後,從前襟的衣縫裡取出一張草圖,說是築牆之圖。僧王展圖一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排滿了繩頭小楷和蚯蚓似的曲線,雖駁雜而不亂。並於築城從哪兒起築,從哪兒止築,哪一處是哪一縣的地方,歸那一個官管轄,應該讓那一個官築。哪一個地勢稍險,守兵不需多,那一處地勢稍平,應該用重兵防守,以防賊眾窮極無聊大隊潰圍而出。所有這些,都一一指點得頭頭是道,明明白白,三百里內的一草一木,觀此圖後自可了如指掌。僧親王看完築城圖後拍案擊手叫絕,哪裡還有半分病態。一翻身就下了臥榻,精神頭十足地傳令全軍,即時開拔,各營將校依著築城圖中指示的方位安營紮寨,等候下一步行動計劃。不用說,老儒生當然是被僧親王留在營中充做幕僚了。

  僧親王這邊大軍一動,林無敵那邊就知道了。林無敵算准以僧格林沁用兵之謹慎,失了大軍糧草之後,必然會按兵不動,坐以觀望。因為追殺天兵對每一個清軍將領而言都不是好事,弄不好就掉了腦袋,天兵自起事以來,刀下已不知死過多少清軍的將軍和地方大員。以僧格林沁的身份地位,不可能急躁冒進。靜海之圍是他十拿九穩地占了先機,所以才不惜血本,布下天羅地網,重重圍圍,要把天兵一網打盡。眼下雙方實力相差無幾,清軍又新失糧草,銳氣已挫,人心浮動。按理僧格林沁該深思熟慮一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才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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