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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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年輕人呀!就是粗技大葉,擺弄孩子不像是地裡活,功夫到了自然就能有好收成,稍微弄錯點什麼也無關緊要,小孩子的事可就難辦多了,你沒聽說張莊那個狗咬老公嗎!就是小時候他媽把著他拉屎,叫小狗過來舔舔,讓小狗把『小雞』給咬去了,長大了討不著媳婦,只好去當老公,鬧了個斷子絕孫,斷了張家那一支的煙火……記住,以後可不能這樣了……」老公是大城一帶對太監的俗稱,曹氏自然明白,她也認識到此事非同小可,看婆婆聲色俱厲的樣子,感到很不好意思,臉上升起一朵紅雲,悔悟地「嗯」了一聲,打這以後,她再也不敢在孩子拉屎時候把狗叫進來了。 這回事按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後來小靈傑跟著父親背井離鄉、逃到北京城時,有一個怪道人給他算過一卦,一口就算出了小靈傑小時候的這件事,並說就是他家的那條大黃狗壞了李蓮英的兩腿之間的「風水寶地」,雖日後也能安享榮華福貴,飛揚跋扈,但卻只能去當太監了,怪道人是否有真才實學抑或是信口開河瞎貓碰著個死老鼠,筆者不敢妄下斷語,只能說小靈傑最終走上淨身入宮之路跟此節不無關係,這是後話,暫且擱在一邊,算是伏筆。 小靈傑一晃眼長到了三歲,爺爺奶奶是變著法寵他,不過小傢伙不管你怎麼寵,也不像別的小孩那麼淘氣。相比之下,老大國泰可就差點了,國泰人長得也是虎頭虎腦,好眉好眼,但不知是什麼緣故,渾身上下冒著一股子傻氣。整天和幾個弟弟非打即鬧,吃什麼他得多吃,玩什麼他得先玩。再大的事兒都得順著他的心意辦,稍一不順心便打死賣活地哭,有兩次一口氣沒上來,甚至哭得翻著白眼斷了氣,一家人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又擺弄得他活了過來,自此再沒有誰敢去惹他。小靈傑可不,見了生人不怯場,該怎麼玩就怎麼玩、誰給他開玩笑他給誰笑,笑起來就沒個完,眯縫著兩隻眼睛,滿口小白牙跟玉石做的一樣,那才叫人見人愛呢。 下地幹活的人扛著家什打李家門口過,只要衝院裡邊伸著脖子叫一聲「靈傑!」,小傢伙立馬便會拖長聲調接腔「噢」,然後便晃悠晃悠著出來了,爺爺大伯大叔的,叫得人想抱住他啃一口,小靈傑看見誰都會扯著人家衣角往院里拉,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拉進去就纏著人家玩兒,一玩兒就是好長時間,他從來不煩,別人如果沒什麼要緊事,也喜歡陪這麼一個聰明得跟小猴羔子似的小人在一塊。他那抑揚頓挫的奶腔兒和故作老練的講話語調能逗得你笑出眼淚。一來二去,小靈傑簡直成了李賈村的一個活寶,走到哪兒哪就會充滿笑聲,胡胡李和曹氏兩口子最疼愛這個小鬼頭,一會兒不見就覺得缺點兒什麼。 曹氏生養老大時候操碎了心,那時候也沒經驗,老大又比較喜歡哭,一點不順心就哭得曹氏眼睛裡冒火,有些時氣得幾乎要把他掐死。到小靈傑時曹氏也沒下那麼大工夫了,從私心裡也沒有對老大那麼牽腸刮肚,那知五個小孩裡邊還就數這個老二最惹人憐愛,出於對小傢伙剛出娘胎時照顧不周的負疚和現下對小靈傑的喜愛,曹氏明顯在大事小事上都對老二有所偏袒。不過老二人也真是心眼好,曹氏背地裡偷塞給他點什麼好吃的他總要拿出去給哥哥和幾個弟弟分開吃,這種場合下他總是吃力不討好的,兄弟們湊齊以後,東西剛拿出來就會被平時看著癡癡呆呆的老大一把奪過去塞進嘴裡,幾個弟弟的小拳頭不比大哥的硬實,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老大狼吞虎嚥,老大吃的時候幾個小人兒都不敢吭氣等老大吃完了,抹著嘴撫著小肚皮走了,幾個小傢伙便一擁而上揪住二哥又哭又鬧又罵,小靈傑百口難辯非得把母親請出來,才能把幾個弟弟的叛亂鎮壓下去。這還是小事兒,最難受的是老大吃完東西後沒吃飽,沒吃飽當然得再要,這時候幾個小弟弟在旁邊嘻嘻哈哈笑著誰也不幫他忙,反而會吐字不清地指使老大打他。老大是經不起逗的,三下兩下火氣上來了往往會拉住這個倒黴的二弟結結實實揍一頓,三個最小的其時是跳著腳拍著巴掌興災樂禍,這些人只要看見有人挨打他們就高興,不管打誰,只要別打他們自己。 小靈傑是大清道光,二十八年十月十七日生的,道光三十年尚不滿三周歲。這年七月,大城縣出了件轟動全縣的大事。縣城西北小趙莊的趙舉人為了給父親過八十八大壽,專門請了個戲班子唱了三天大戲。說起這趙舉人,可是個有來頭的,他大名叫趙象峰,字南屏,嘉慶年間以二十一歲中舉人。在外地周遊一圈後,正準備進家趕考,不巧父親害了場大病,幾乎丟了性命,趙舉人自小就是遠近聞名的大孝子,無奈只得放棄仕進之念,忠孝之中選了孝字。趙本人的老爹一病就是纏綿病榻七八年,趙舉人日夜操勞,數年不倦。等老爹病稍稍好了,趙舉人想再往高枝上爬也力不從心了,抓起聖賢書就頭痛噁心。 好在趙家家底比較豐厚,他老爹也有幾條路子,勒了勒褲腰帶托熟人給他捐了個布政司理問的官兒,鄉下人不懂得這官兒到底有多大,只知道趙舉人原先沒捐官兒時見著縣太爺就沒有打過拱做過揖,倒是縣太爺見了他好像都有三分怯氣。趙舉人捐了個虛銜也不走馬上任,仍是在家裡呆著,趙家有幾百畝好地,農忙時趙舉人就到地裡走動走動,看長工們在地裡揮汗如雨地幹活,時而便拿幾根瘦如竹管的手指撚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山羊鬍子搖頭晃腦地謅出幾句鄉下人聽不懂的東西。閒時趙舉人一般是足不出戶,在內闈廝混,逗得幾個姨太太和使女丫環發了瘋似地笑,走在趙家的院牆外面都能聽得見,當然,閒時也有不少本縣或鄰縣沾點官氣的名流紳士到趙家拜訪。 據趙家的僕人說,拜訪趙舉人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最厲害的一個曾放過兩任道台,是南皮縣的林老爺,其他最不濟也是個秀才。並且本縣的父母官縣太爺背地裡找過幾次趙舉人,連那僕人也不得而知,不過,僕人很肯定地說,縣太爺肯定給趙舉人送過銀錢是真的,僕人親眼看見趙老爺有一次氣哼哼地對另一個僕人說:「把這個老狐狸的臭錢給我送回去,這個姓錢的也真不長進,就知道捅漏子,就會給我添麻煩,陳老爺是我的熟人,那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麻煩人家呀!」陳老爺是河間府的知府,那可是個大官啦!據說陳老爺當年和趙舉人同場中舉,意氣相投,還是換帖的金蘭之交呢! 趙舉人給老爹過個生日祝個壽可不像小戶人家那麼簡單,小戶人家慶個壽也就是煮幾個雞蛋了事,再破費一點的從雞窩裡摸出來一隻正下蛋的老母雞,一刀宰了擱鍋裡燉上幾頓雞湯。吃完了什麼時候想起來還得咂巴著嘴可惜那只雞正下著蛋。趙舉人不然,據說他只是買了些紅紙,蘸足濃墨龍飛鳳舞地寫了幾百份請帖,這花了他一整天的工夫,寫完之後趙家的僕役家丁除了兩個比較見渾的在家呆著外,剩下的傾巢而出。那幾天凡在路上碰見過趙家家丁的無一例外都這麼敘述,說那些平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作威作福的趙家狗腿子們一色全累成了霜打的茄子,焉而八唧地在路上走,垂著個頭,耷拉著兩隻手,嘴裡還不停地嘮叨,「什麼府什麼老爺……什麼村什麼員外」。 那模樣不像是送慶壽的請帖,例像是送報喪的訃告。趙家一家大小只送請帖就送了半個多月,然後那幫送過請帖的家丁領了賞錢美滋滋地呆一邊去了。歇足歇夠的那兩位被推到了第一線。趙府在村口搭了個涼棚,涼棚下面日夜坐著傻等的就是這兩位仁兄。兩位的眼睛尖銳程度也是趙家所有家丁中數得著的,四隻眼睛瞪圓了,別說是個人,一隻蒼蠅飛過去二位都能說出來是公是母。那些天凡是經小趙莊的,只要衣服質地稍好點兒,二位立馬就飛也似地迎上去招呼:「諸位爺可是到趙府祝壽嗎?」也真是,那裡邊十有八九是去趙府,趙府這個涼棚擺到戲班子紮台那一天,趙舉人躺在床上將這幾天的壽禮在腦袋裡過了一遍,除去請客吃飯請戲班子等等一應雜七雜八花銷,趙家能淨落下八千兩銀子。 這些消息是從曹氏之口傳到胡胡李耳朵裡去的,曹氏回了一趟娘家,說她娘家一個遠房堂哥在趙家幹事,那幾天往南皮跑了一趟,回來後賺了一兩銀子的賞錢。曹氏的語氣中不無羡慕和妒忌。這沒有什麼奇怪的,見了錢眼不開的人這世上不會沒有,但也不會太多。胡胡李心裡頭也蠻不是味,曹氏嫁進李家有五六年了,別說新衣服,連乾淨衣服都沒有一件,一家老小的花銷壓縮的緊緊的,到頭來年底一算還攢不夠一兩碎銀。人與人之間有些時候確實不能比,有些人臉朝黃土背朝天踢騰一輩子,一口氣咽下去就被人抬著扔亂葬崗子了,有些人從小到老就不知道幹粗活的人手上為什麼會長厚厚的老繭,卻是天天大魚大肉,花天酒地,富貴逍遙,胡胡李想不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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