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鴻章傳 | 上頁 下頁
七〇


  當大家去進餐時,他特地留下兩位秘書,將條約文本作了必要的改正,這樣一來,餐後擺在桌子上的已經不是剛才那兩份條約文本,而是有一款已作改動的文本了。可悲的是,李鴻章中了維特和羅拔諾夫串演的江湖騙子式的「掉包計」而絲毫沒有察覺,立即在「改動的文本」上簽了字。《中俄密約》共6款,主要內容是:日本如侵犯俄國遠東或中國、朝鮮領土時,中俄兩國共同出兵並互相接濟糧食、軍火;戰爭期間,中國所有口岸均應對俄國軍艦開放;中國允許俄國在黑龍江、吉林兩省修築鐵路直達海參嵌。這個條約是俄國精心策劃的侵略陰謀和清政府推行「聯俄制日」政策的產物,它使俄國在中俄共同防敵的幌子下,不僅騙取了在中國東北建築過境鐵路的特權,而且為其海陸軍侵入中國領土開了方便之門。

  據說在中俄談判中,李鴻章步步退讓並在密約上簽字,同維特用重金賄賂有關。俄國外交部前副司長沃爾夫男爵在他未發表的回憶錄中說:「李鴻章帶著這個簽了字的條約和袋子裡的兩百萬盧布返回北京。在東方,良心是有它的價錢的。」羅曼諾夫在1928年出版的《俄國在滿洲》一書中,說維特答應「如果建築鐵路一事順利成功,將付給他李鴻章三百萬盧布。」在中俄密約簽字後的第二天,俄國財政部辦公廳主任羅曼諾夫與華俄道勝銀行董事長烏赫托姆斯基、總辦羅啟泰簽署了一份《議定書》,決定撥出3百萬盧布作為「抵償與中東鐵路租讓權有關的費用的特別基金」,俗稱「李鴻章基金」。

  維特奏明沙皇後,在《議定書》上寫了「同意」二字。羅曼諾夫指出:「議定書看來是在與俄國政府簽訂政治條約的第二天匆匆擬就的,以便至少能讓李鴻章對於所承諾的款項已正式確定撥出感到放心,雖然在議定書中沒有講到向他李鴻章的付款問題,但李鴻章根據議定書第四款的意思可以相信,『撥款』將立即由銀行『作為修建費用』記入正在籌建的中東鐵路公司的帳上。可是,議定書在給李鴻章過目後立即被財政部收藏起來。」《議定書》原件尚存,真實性勿庸置疑,但其中並「沒有講到向李鴻章的付款問題」。同時,當事人維特也矢口否認有向李鴻章行賄之事。

  中俄密約簽定後,雙方秘而不宣。維特供認:「這一條約之所以保密,是因為條約授權俄國通過蒙古和滿洲修築鐵路,而這一權利直接來自俄國在不幸的中日戰爭後給予中國的道義援助。這一條約之所以保密,還由於它在同時也是一項對付潛在敵人日本的防禦同盟條約,目的在於避免日本侵華事件重演。」清廷也電示李鴻章:呈覽約本,要須慎密,「防傳播生釁。」李鴻章一面特派隨員塔克什訥攜帶約本專程送回北京;一面對外極力掩飾,在莫斯科時就對前來探詢的英使「以謠言辟之」,並對一位法國人表白說:「至於華之與俄,實無密約;惟交誼之固,則誠如膠似漆耳。」

  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喀西尼就密約中有關「借地修路」諸事與總理衙門磋商細節時,消息終於逐漸洩漏,引起外人揣側和國人注意。上海《字林西報》偽造了一份《中俄和約》12條,稱為「喀西尼條約」。山東巡撫李秉衡、河南巡撫劉樹棠上疏反對,指出該約「無非彼享其利,我罹其害」,「恐合縱之師,不旋踵而即至」。當然,李鴻章對俄國的擴張野心,也並非是沒有警惕的。在簽訂《中俄密約》之後,李鴻章曾多次告誡過維特。維特記其事說:

  我當時同李鴻章相處已經很熟了,他曾不止一次地對我說,他作為俄國的朋友,勸俄國千萬不要離開將來聯接西伯利亞大鐵路同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鐵路線南下,因為如果我們南下,就可能掀起政治風潮,使中國人感到意外,而中國人根本不瞭解歐洲人,他們把每個白種人在某種程度上都看成是不懷好意的,如果我們走這步棋,那麼無論對俄國還是對中國都可能招致意外的惡果。

  維持聲稱李鴻章對他「講這些話其實根本用不著」,因為他「過去和現在都是和平思想最虔誠的信奉者。」他之所以要「提起李鴻章的這一懇切忠告是為了要表明:李鴻章是中國的一位出類拔萃的國務活動家,從我們歐洲的觀點看,他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也並不文明;但從中國的觀點看,從中國文明的角度看,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是有高度文明的。」李鴻章可能相信了維特的騙人鬼話,殊不知俄國君臣的慣用伎倆就是以漂亮的言辭掩蓋卑鄙的行動。李鴻章真心「聯俄」,但「聯」的竟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國家,開門揖盜,引虎自衛,無怪乎連對他頗為同情的黃遵憲,也要埋怨他「老來失計親豺虎。」

  在訪俄期間,李鴻章不僅跌進俄國預設的陷阱,而且表露出許多有損國威的封建惡習。

  李鴻章抵達彼得堡後,先到財政部大廈拜會維特。他們坐在豪華的客廳裡,品茗寒喧。維特間李鴻章吸不吸煙?「這時李鴻章發出了一聲牡馬嘶叫似的聲音,立即有兩名中國人從鄰室裡快步出來,一個人端著水煙袋,另一個拿著煙絲,然後就是吸煙的儀式:李鴻章端坐不動,只是用嘴吸煙噴煙,而點煙袋,拿煙袋,往他嘴裡送煙嘴,抽煙嘴,這些完全由旁邊的中國人十分虔敬地來做。」

  更使維特驚愕的是,李鴻章竟然以傲慢輕侮的態度對待俄國的一位貴賓。有一次,維特正在李鴻章那裡,忽然有人來報告說:參加沙皇加冕典禮的布哈拉國元首艾米爾前來拜會。李鴻章立即十分嚴肅地在安樂椅上正襟危坐,直到艾米爾走進客廳,他才站起來略走幾步表示歡迎。艾米爾「顯然感到李鴻章擺的架子冒犯了他。因此,他首先向李鴻章示意:他是沙皇的重臣,他親自來訪李鴻章只是出於對中國皇帝的尊重。」言外之意,他的來訪同李鴻章個人完全無關。他向中國皇帝、皇太后致意,對李鴻章卻不置一詞。

  李鴻章心知其意,心中盤算著應付辦法。他們只談宗教,不及其他。李鴻章聲稱「中國人一向信奉早由孔夫子定下來的信仰原則」,艾米爾則表示:「他是穆斯林,遵循穆罕默德制定的教規」。艾米爾告辭時,李鴻章前倡後恭,居然一直把他送到馬車旁。「這時,李鴻章的形象已顯得比布哈拉艾米爾這位顯貴卑微得多了。」正在一旁的維特暗自稱奇,以為艾米爾這位顯要人物的態度折服了目高於頂的李鴻章。不料,正當車伕揮鞭待行時,李鴻章猝不及防地喊住馬車,對著艾米爾口出不遜,公然把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誣衊為被中國攆走的「苦役犯」。「這一招來得十分突然,如此狂妄的行為顯然把布哈拉艾米爾弄得十分難堪。」維特恍然大悟,斷定「這是李鴻章對布哈拉文米爾對他那種不可一世的威風的報復。」李鴻章對於這種違背外交準則、愚昧無知、妄自尊大的行徑,不以為恥,反而為榮,拋下相顧失色的觀眾,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房子裡去。

  李鴻章還在維特面前,把腐朽當作神奇加以炫耀。按照傳統慣例,為了慶祝沙皇加冕,在莫斯科霍登廣場舉行了人民遊樂會,參加的群眾人山人梅。由於組織不好,造成混亂,擠死壓傷達兩千人左右。這就是「霍登慘案」。李鴻章作為貴賓應邀登上觀禮台,他問維特:「是否準備把這一不幸事件的全部詳情稟奏皇上?」維特作了肯定回答,李鴻章搖搖頭,對維特說:

  唉,你們這些當大臣的沒有經驗。譬如我任直隸總督時,我們那裡發生了鼠疫,死了數萬人,然而我在向皇帝寫奏章時,一直都稱我們這裡太平無事。當有人問我,你們那裡有沒有什麼疾病?我回答說,沒有任何疾病,老百姓健康狀況良好。

  說完這句話後,李鴻章故意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反問維特:「您說,我幹嗎要告訴皇上說我們那裡死了人,使他苦惱呢?要是我擔任你們皇上的官員,當然我要把一切都瞞著他,何必使可憐的皇帝苦惱?」李鴻章儼然以長者的口吻向維特「傳經送寶」,吹噓中國封建官場欺上瞞下的醜惡習氣,遭到維特的鄙視和譏諷。維特在回憶錄中寫道:「在這次談話以後我想:我們畢竟走在中國前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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