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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幽州之行

  天寶十載的秋天,南陽附近的石門山中,李白應故人元丹丘之約到此盤桓。元丹丘在山中營建了一處新的幽居,比起他舊有的潁陽山居來,其峰巒之秀,林壑之美,均有過而無不及,而且更是遠離塵囂,人跡罕至。李白來了一看,就羨幕不已。每日裡,元丹丘陪著他隨意登臨。他們信步走去,也不記得走了多遠。在寂靜的山林中只聽見猿猴在叫喚,在幽深的山谷中還留著千年積雪。走著走著,眼見那白雲忽而出來了,忽而又回去了。走著走著,不知什麼時候太陽已落山了,月亮已出來了。於是他們在月光松影之下慢慢踱回山居。李白真想把全家搬來,從此隱居在這深山之中。

  當李白談起這個打算時,元丹丘笑道:「你打算倒是打算過多次了,就是這顆心冷不下來。隱居呀,出世呀,學道呀,成仙呀,你一說起來總是煞有介事。其實呢,往往其言愈冷,其心愈熱。」李白也笑道:「我二人異姓為天倫,知我莫如君。出世云云,果如君言。那年我從高天師受道籙後,本來決心遁入方外,再不過問世事,誰知跑到天涯海角,也未能忘情朝政。」停了一下,他又繼續說道:「不過這幾年下來,我也確實寒心了。我這一次可是真正想找一個地方隱居了。」

  元丹丘聽了也感慨一番,忽又問道:「但不知嫂夫人意下如何?你倆新婚燕爾,她怎能隨你避居深山呢?」李白聽了,便將他去年正式續娶的宗氏夫人介紹了一番:「賢弟有所不知,你這位嫂嫂頗有些與眾不同。她雖是相門之女,但卻是自幼好道。秉性孤高,甘心淡泊。要不,她怎麼看上了我這個野鶴閑雲?她祖父宗楚客在武后朝,雖曾顯赫一時,但也是三起三落,最後因參與韋後之亂,問了斬罪。遭此重大變故,宗家即一蹶不振。她之所以自幼好道,想必與此有關。而今宗家在梁園附近還有些破舊樓臺,淒涼歌館,但她卻不願在那裡住下去,早想覓一幽棲之地。要不是她兄弟宗璟苦苦留住她,她早已出家去了。和我結婚以後,正好夫妻偕隱。我這次到石門山中來,正是奉她之命哩!」元丹丘說:「既然如此,那就在我附近選個地方吧。這山下原是春秋時的隱者長沮、桀溺耦耕之地。我等正好繼承他們的高風亮節。」於是李白便在石門山中住了下來,準備營建一個全家隱居的地方。

  還沒有住上半個月,他就心神不寧起來。友人何昌浩的一封信時時出現在他心頭。那封信是他不久以前在梁園收到的,當時看後,本已丟過一邊,現在到了山中,卻又想起它來。

  何昌浩本是一個落第秀才,先前潦倒不堪,曾受過李白多次接濟。誰知此人去年到了幽州節度使幕府之中,竟當了參贊軍機的判官。來信字裡行間充滿了得意之情,並儼然以主人身分邀李白前往幽州。信中最後寫道:「……足下才兼文武,強弟十倍。倘來塞垣,何愁英雄無用武之地!即使無意入幕,何妨來此一遊?題詩碣石之館,縱酒燕王之台,亦人生快事也!……」李白把這幾句話記得一字不差。夜來獨坐燈下,不覺思如潮湧:

  「是啊,我空有一身劍術,未曾一試鋒芒。何不拂劍而起,投筆從戎,學那班定遠立功異域,揚名千載?即使馬革裹屍,也比老死深山多幾分英雄氣。焉能白首窮經,學那濟南伏生?人生在世,不為社稷蒼生幹一番事業,平平安安活一百歲,活一千歲,又有什麼意思?」

  「宗氏雖不嫌我年過半百,仍是一介布衣,但我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無愧於心?以她的品貌,以她的才情,年紀也才三十幾歲,完全可以嫁一個達官貴人,但她偏看中了我!難得她對我如此深情厚意。就是為了她,我也該出去闖一闖,庶幾不負她一片芳心。」

  「但是,這幽州是安祿山管轄的地方。安祿山這人究竟怎麼樣?聽說他目不知書,又聽說他為人驕橫跋扈,還聽說他和楊貴妃……但是天寶三載,讓他當了平盧節度使,不久又兼了幽州節度使,後來又兼了河東節度使,最近還封了東平王。異姓封王,他還是頭一個!皇上既然對他如此重用,想必他是國之干城。只要他忠勇為國,其餘的事,我管它則甚!何況何昌浩信中說得好:『即使無入幕之意,何妨來此一遊。』是啊,先去看看怕什麼?」

  於是李白給何昌浩寫了回信,並附詩一首《贈何七判官昌浩》:

  有時忽惆悵,匡坐至夜分。平明空嘯吒,思欲解世紛。心隨長風去,吹散萬里雲。羞作濟南生,九十誦古文。不然拂劍起,沙漠收奇勳。老死阡陌間,何因揚清芬?夫子今管樂,英才冠三軍。終與同出處,豈將沮溺群?

  當李白回到妻子所在的梁園時,他的幽州之行的打算,遭到宗氏強烈的反對。她壓根兒不願李白從政,更不願李白到幽州去冒險。她認為從政無異暴虎憑河,幽州更是龍潭虎穴。她預言驕橫跋扈的安祿山日後必然為亂。 她再三表示:願和李白共糟糠,不教夫婿覓封侯。甚至不惜極而言之,而且痛哭流涕地說道:「你我夫妻鸞鳳相得,琴瑟初諧,想不到就要生離死別,你這一去可是凶多吉少啊!」

  李白沒有想到妻子把事情看得這樣兇險,本想和她分辯,但見她顰眉淚眼,也於心不忍,只好作罷。但過了幾天,李白建功立業的思想又燃燒起來。宗氏預言安祿山勢必為亂,把幽州說成是龍潭虎穴,反而激起了他的冒險之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行探得虛實動靜,向朝廷上書建言,便可戢禍亂於未萌,不就是為社稷蒼生立一功嗎?豈止一功,簡直是不朽之奇勳!」此念一生,宗氏便再也擋不住李白。你說是龍潭虎穴麼?他正要去探一探;你說是刀山火海麼?他偏要去闖一闖。和宗氏夫人臨別時,雖然也不禁灑下數行熱淚,但李白終於開始了幽州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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