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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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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曜相會 天寶三載五月,四十四歲的李白和三十三歲的杜甫初次相會于東京洛陽。 這時杜甫正寓居洛陽仁風裡姑父家中。姑母已于前年去世,她在世時待杜甫如同己出;姑父也很看重杜甫的才學。因此,杜甫從家裡偃師縣的陸渾山莊來東京時,和過去一樣,仍在該處居住。陸渾山莊雖然簡陋,也還安適;他和夫人楊氏結婚未久,感情也很好。但因杜甫此時正值盛年,用世心切,所以總是跑到洛陽來,出入翰墨之場,奔走諸侯之門,從事干謁活動,以求進身之路。幾年過去了,雖然在社會上已小有文名,但從二十四歲舉進士落第以來,至今仍是布衣,心中不免有些抑鬱。東京的紙醉金迷,官場的爾虞我詐,翰墨場中的文人相輕,更使杜甫日生厭倦。回到偃師鄉下去嗎?又覺得不甘心;繼續待在東京嗎?又實在沒意思。 杜甫正在苦悶之中,想找一個志同道合的人傾心暢談,忽聽得待詔翰林的李白,「賜金還山」,路過洛陽。這消息好像悶濁的空氣中吹來一股清風,使杜甫不勝欣喜。李白大名,他耳聞已久,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見面。李白二十五歲初游江東之時,杜甫在河南鞏縣還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李白家居安陸時期,雖然往來中原,但杜甫又出遊吳越;杜甫漫遊齊魯時,李白卻在遠遊江淮。這一次,杜甫終於要和他渴慕的人見面了,但他不知這位曾經待詔翰林的學士,這位敢於讓「高將軍」脫靴的狂客,可會和他這個山林野逸訂交?他想他要和李白交往,實在是高攀。但又轉念一想,自己少年時代初游翰墨場,就曾受到鄭州刺史崔尚和豫州刺史魏啟心的讚揚,說他的文章很像班固、揚雄;而且鼎鼎大名的文壇前輩李邕和王翰,一個「求識面」,一個「顧卜鄰」。雖然他們是意在鼓勵後進,自己總算是頭角崢嶸。近十年以來,雖然干謁不遂,倒已寫了幾百篇詩文,其中《望嶽》、《登兗州城樓》、《房兵曹胡馬》、《畫鷹》等首,放在當代詩壇上比誰也不遜色。杜甫終於鼓起勇氣出席了洛陽人士為李白洗塵的宴會。 當杜甫步行趕到天津橋南有名的酒商董糟丘開設的「洛陽酒家」時,宴會已快開始,主客正在紛紛入席,竟忘了把他介紹給李白。他原來想像李白必是頭戴學士帽,身穿宮錦袍,紅光滿面,意氣洋洋。現在他卻看見一個頭戴角巾,身穿葛服,完全是隱士打扮的人坐在首席。要說他不是李白,那今天的首席除了李白還會是誰呢?要說他就是李白嗎,為什麼是這樣一身裝束?他看李白果然如像人們傳說的那樣,眉宇軒昂,神清氣朗,兩隻眼睛如同餓虎一般。但仔細一看,那眉宇之間卻隱隱浮現出痛苦的皺紋,那神情之中卻帶有一種蕭索的意味。雖然也談笑風生,甚至發出爽朗的笑聲,但仔細一聽,他的笑聲總好像有些勉強,而且盡談些風花雪月,草木蟲魚。誰要問起他待詔翰林的事,他總是巧妙地回避開去。席間大家都忙於客套應酬,只有受冷落的杜甫把這一切看在眼裡。 然而偏偏是被人冷落的杜甫受到李白的注意。李白發現這個屈居末座的人頻頻向自己投來敬慕的目光,卻一言不發;李白發現主人勸酒時常常把他忘記,他卻是鎮靜自若;李白還發現滿座只有他面容清臒,穿著樸素,然而也只有他使人感到風清骨峻,脫略凡俗。李白便向鄰座打問他的姓名,那鄰座只從他正在往外吐的魚骨中帶出兩個字:「杜二。」於是,李白便站起身來,持壺在手,一邊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一邊把眾人的酒杯一一斟滿,然後說道:「讓我借花獻佛。」緊接著便看定了杜甫,又加上一句:「讓我向『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①的作者杜子美敬一杯。」這一下不僅出乎大家意料,而且也出乎杜甫意料,他連忙站起來,激動得把李白給他斟得特滿的酒弄灑了一半,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了。一口飲完杯中的酒以後,只望著李白欠身,拱手;李白一口飲完杯中的酒以後,也望著杜甫拱手,欠身。杜甫的眼睛不覺濕潤起來,李白的眼睛閃著親切的亮光,兩人雖然沒有多說話,卻彼此都覺得說了很多。 ①杜甫詩《望嶽》句。 第二天,杜甫在李白寓所裡傾心暢談,直到深夜。李白談了待詔翰林和賜金還山的真相以後,說道:「總而言之,待詔翰林前期可謂『騎虎不敢下』,待詔翰林後期可謂『攀龍忽墮天』。其中滋味,你就可想而知了。」杜甫聽了,才知道李白一身隱士打扮和滿面蕭索神情的由來,不禁感慨系之:「我先前可羡慕你啦,誰知竟是這樣!真正是『塞翁得馬,焉知非禍』啊!」然後又安慰李白說:「那麼你這一次去朝,塞翁失馬,又焉知非福呢?」李白說:「禍還沒有完呢,哪說得上福?我這一走,高力士未曾報得脫靴之仇,張垍未曾消得奪袍之恨,恐怕未必就此罷休。」於是李白便把他意欲從高天師受道籙的打算,告訴了杜甫:「從此遁入方外,為三十六帝之外臣,不受他人間帝王權貴的管轄。」李白說著故意搖頭晃腦地又吟了兩句詩:「抑余何為者?身在方士格——我已身為方士,他們還能把我怎麼樣呢?」杜甫無限同情地看看李白說:「吾兄用心可謂苦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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