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白傳 | 上頁 下頁
三七


  不等李白答話,他們便七手八腳地扶他上了馬,簇擁著直奔興慶宮而來。路上風一吹,李白一肚子酒湧了上來,好生難受。強熬到興慶宮門前,終於嘔吐開了,衣服上馬鞍上一片狼藉。這怎能上龍舟呢?內侍們連忙去稟過高力士。高力士叫趕快弄碗醒酒湯給他灌下去,又叫把衣服給他換了,把手臉洗淨。李白昏昏沉沉,由他們擺弄。他多想閉目養一會兒神,卻聽見小太監說:「高公公來了。」

  李白趕快把眼睛閉上。「怎麼酒還沒有醒?萬歲爺等了好半天了!」這高力士說話不僅倒男不女,怎麼還甕聲甕氣的?李白眯起眼睛一看,原來他站在門外就拿手絹把鼻子捂上了。李白直想唾他一口:「呸,你這給皇帝提夜壺的賤臣!」但又一想:「怎能和這種人計較?」李白只好忍了又忍,聽憑內侍扶著他來到池畔。上了龍舟,正欲進艙,高力士又傳下娘娘旨意,不讓進去了。卻吩咐內侍掇了一張小炕桌放在船頭,擺了紙墨筆硯,叫李白就在那上面寫《白蓮花開序》。李白趴在小炕桌上久久沒有動筆,他需要讓自己平靜一下,否則控制不住自己,就會寫出這樣一句話來:後世子孫切切勿為翰林待詔。

  李白寫完《白蓮花開序》,太陽已經快落山了。他平生寫詩作賦從來沒有感到這樣困難。

  也不知是娘娘嫌他酒氣薰人,還是皇帝嫌他文思遲鈍了,從此李白就很少奉詔,而且奉命搬出了興慶宮,仍到大明宮翰林院居住。這時,獻上了長生秘術的張果老已經加授「銀青光祿大夫」,喬遷到御賜的宅第中去了。

  天寶二年夏,終南山麓,一片松林深處,隱藏著一個小小的山莊。門首釘著一個木牌,上面寫著「斛斯山莊」幾個字。

  暮色蒼茫中,一彎山月隨著一個遊人從山上下來,沿著一條蒼翠的小徑走入松林,來到莊前扣門。開門的小童高興地叫道:「原來是李學士!」

  聽見小童說話,主人早已從草堂中走出,客人也進入院中。

  「啊,李學士!貴客臨門,有失遠迎!你怎麼這等時分才到?」主人拱手致敬,一邊讓客人進堂屋裡坐。

  「啊,斛斯山人,久違!久違!」李白一邊答禮一邊就在院中小石桌邊坐了下來。然後才回答主人的問話說:「我剛從紫閣峰上下來,和那裡的老道討論了一天《道德經》。」

  「想必很有些體會了?」主人叫小童給客人端來了洗臉水,沏上了茶。

  「老子五千言,至為玄妙。雖自幼誦讀,卻只知皮毛。近年來,對禍福盈虧的道理,才真正有些體會。」李白洗完了臉,端起了茶杯。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確是千古不易之理。」主人也端起了茶杯。

  「這盈虧之理也一樣呀!你看月亮,總是暫滿還虧。你看太陽,總是日中則斜。我先前還不相信,現在才知道。眼看它正當頂,金光燦爛的,誰知它已經開始西斜了。」李白不勝感慨地說。主人也聽出了點弦外之音,他既然是不問世事的隱者,便習慣地拿話岔開:

  「元丹丘怎麼沒有和你一道來哩?」

  「他剛給玉真公主寫了《受道靈壇祥應記》,又奉命到華山采藥煉丹去了。丹丘之學本屬清靜無為,雖然有些吐納之術,也是順應自然。他哪裡有什麼長生不死方?沒想到把他召到長安來,叫他從事江湖術士這一套。這些日子實在把丹丘苦了也!」沒想到又引起李白一番感慨,連主人也不禁替元丹丘擔心:

  「那他怎麼辦呢?」

  「此事說難辦也難辦,誰也煉不出不死藥:說好辦也好辦,把那參、苓、術、草之類,開胃健脾、消痰化食的平補藥物,合他幾十劑不就行了?」李白說完把手一拍,笑了起來,引得斛斯山人也笑了。

  說話之間,小童已搬來幾樣簡單的菜肴,主人特地抱出一壇新豐酒來。

  「自從去年長安一別,你和丹丘說來說來,總不見來。我這壇酒捨不得吃,一直給你們留著哩!」

  「唉,說來話長……總因俗務纏身,身不由己啊!」

  酒罈打開,一股噴鼻的酒香散開來,加上隨著微風送來的松針氣息,特別清雅宜人。李白不待主人勸他,他自己已端著喝起來:

  「好酒!好酒!」

  「閣下在皇宮裡什麼好酒沒喝過,倒稱讚起老百姓喝的酒來。」

  「老百姓的酒,自有它的本味。禁中的酒雖好,總愛加很多香料和糖。剛喝上很香甜,喝的日子多了,就覺得還是本味好。」

  兩人在院中月光下,一杯一杯地對飲。主人抱歉沒有來得及準備,只有幾樣小菜。李白卻讚不絕口。

  李白環顧四周,只見數畝小園,幾間茅屋,屋後是幾塊菜畦,屋前是四季花草。桐間露落,柳下風來,雖在盛夏,竟如高秋。李白又是稱羨不置。

  斛斯山人說:「我這山居野處有什麼好,怎比得你們住的深宅大院?」

  李白也不答話,卻背誦起庾信的《小園賦》來:「若夫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巢之所;一壺之中,壺公有容身之地。況乎管寧藜床,雖穿而可坐;嵇康鍛灶,既暖而堪眠。豈必連闥洞房,南陽樊重之地;赤墀青瑣,西漢王根之宅?……」

  斛斯山人也說道:「這倒是老實話。席前方丈,所食不過一飽;廣廈千間,夜眠不過八尺。」

  到後來,李白越發不拘形跡,竟然放聲歌唱。斛斯山人也搬出琴來,彈了幾曲。歌聲琴聲,伴著松風,蕩漾在終南山麓。

  這一天,李白感到好久以來未有的自由和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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