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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於是李白便寫下了《梁園吟》一詩:

  我浮黃河去京闕,掛席欲進波連山。天長水闊厭遠涉,訪古始及平臺間。平臺為客憂思多,對酒遂作《梁園歌》。卻憶蓬池阮公詠,因吟「淥水揚洪波」。洪波浩蕩迷舊國,路遠西歸安可得?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平頭奴子搖大扇,五月不熱疑清秋。玉盤楊梅為君設,吳鹽如花皎白雪。持鹽把酒但飲之,莫學夷齊事高潔。昔人豪貴信陵君,今人耕種信陵墳。荒城虛照碧山月,古木盡入蒼梧雲。梁王宮闕今安在?枚馬先歸不相待。舞影歌聲散淥池,空餘汴水流東海!沉吟此事淚滿衣,黃金買醉未能歸。連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賭酒酣馳暉。歌且謠,意方遠。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

  嵩山,高大巍峨,峻極於天。因地處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北嶽怛山、南嶽衡山之中,故稱中嶽。嵩山號稱三十六峰,東面的主峰為太室,西面的主峰為少室,合稱「二室」。所以名「室」者,以其下多石室,傳說室中有石床素書,為仙人所居。嵩山的古跡仙蹤也遠在諸嶽之上。據說,夏禹的兒子啟出生時,剛一下地,他的母親就變成了一個巨石,至今還在嵩山下,人稱啟母石。又據說,周穆王時的甫侯和申伯,周王朝的棟樑之臣,就是嵩山神靈降生。又據說,周靈王的太子,愛吹笙作鳳鳴的王子喬,就是在嵩山仙人接引之下,跨鶴而去。又據說嵩嶽廟前有漢柏,大者七人合抱,次者六人合抱,又次者五人合抱,漢武帝曾封為「三將軍」。又據說,還有達摩面壁處,玉女帛處,鬼穀子學仙處,張天師得符處……嵩山可謂峰峰皆古跡,處處多仙蹤。

  李白遍遊三十六峰,盡訪嵩山勝跡。吹笙跨鶴而去的王子喬最使他神往,但是已經時隔千餘年,到哪裡去尋覓王子喬呢?他聽說,有一個女道士,人稱焦煉師,是齊梁時人,已經兩百多歲了,看起來卻只像五六十歲的樣子。住在少室山下的右室中,不食五穀,唯餐石髓。身輕體健,行走如飛,千里之遙,朝發夕至。於是他便在嵩山中到處訪求這位當代的活神仙。但他在嵩山中找了好些日子,只看見山月好像是她的曉鏡,只聽見松風好像是她的琴聲。一年開三次花的貝多樹,落了又開了,他終於沒有找到這位活神仙的蹤跡。他只好寫了《贈嵩山焦煉師》一詩留給她,在詩的最後表示了甘願跟她修道學仙的心情。

  在嵩山最高處,可以望見潁水自西而東,再折向東南,流向千里以外。元丹丘新蔔的別業「潁陽山居」,就在嵩山足下,潁水岸上。其地北依馬嶺,連峰嵩丘,南瞻鹿台,北極汝海,雲岩掩映,頗有佳致。李白到了元丹丘處,看了故人的幽棲之所,心裡非常羡慕,真想和他一起隱居,於是接連寫了幾首詩送給丹丘。丹丘又特地請李白將其中一首五律《題元丹丘山居》寫成一個大幅橫披,請工匠裝裱了,懸掛在他山居的草堂壁上:

  故人棲東山,自愛丘壑美。
  青春臥空林,白日猶不起。
  松風清襟袖,石潭洗心耳。
  羨君無紛喧,高枕碧霞裡。

  龍門,傳說是大禹疏導洪水留下的遺跡。聳峙在洛陽西南的一座大山,好像被巨斧劈開成兩半,兩邊的懸岩峭壁形成一道高大的門闕,伊水從中流過,北入黃河。因此,龍門又名伊闕。

  龍門的冬天,寒冷而又荒涼。遊客都走光了,連最著名的奉先寺也空寂無人,只有寺僧。李白因貪看摩崖石刻滯留了下來。數不清的石龕,看不完的佛像,從魏晉南北朝直到當代。一處比一處精美,一個比一個高大。其中大盧舍那佛更是高大無比,壯麗絕倫。李白幾乎每天到他跟前瞻仰徘徊,甚至頂禮膜拜。「啊,光明普照的盧舍那,妙相莊嚴的盧舍那,攝人心魂的盧舍那,你大慈大悲,如日如月,可看見我的孤獨和寂寞?可瞭解我的憤懣和悲哀?你的似有似無的笑容,意味深長的笑容,是笑我凡心太重呢,還是在給我以安慰和啟迪?……」盧舍那佛親切地俯視著他,卻始終無語,似乎有意讓李白自己去參悟。李白卻去醉鄉中求解脫。

  中夜酒醒,再也不能入睡。他索性起來點燃燈,在空曠的客堂裡踱步。偌大一個客堂還使他感到氣悶,他索性又推開窗子。窗外是冰天雪地。伊水變成了冰河,在暗夜中閃閃發光。兩岩的峭壁披上了白色的鎧甲,背襯著黑暗的天穹,清晰可辨。陣陣寒氣撲進窗來,凍得他瑟瑟發抖,更感到衣履的單薄和境遇的淒涼。夏天,在梁園用狂飲澆滅了的火焰,又在心頭燃燒。

  秋天,在嵩山讓松風吹走了的凡心,又回到體內:「想那殷代傅說,本是一個泥工,殷高宗發現了他的才能,他一下就當了宰相。想那李斯也本是一個獵人,秦始皇發現了他的才能,他也一下就當了宰相。自己這些年遍幹諸侯,曆抵卿相,卻一直未遇。當此天寒歲暮還漂流在外,在這荒涼的佛寺中對著冰雪獨自惆悵。啊,別人都有冬盡春來的日子,我卻一直在苦寒之中。」

  於是他便把那悲不遇的古樂府《梁甫吟》高聲吟誦起來。忽又轉念一想:「想那朝歌屠叟姜尚,到八十歲才遇周文王;想那高陽酒徒酈食萁,也是落魄多年才遇漢高祖。自己不過三十出頭,來日方長,又何必自苦乃爾!何況當今畢竟是大唐盛世,皇帝畢竟是一代英主,怎會讓人才長期埋沒?只不過是我的時機未到罷了!時機一至,直上青雲,自然有路。我還是稍安勿躁吧!」

  於是,李白在開元二十年冬天的龍門奉先寺壁上,留下了《梁甫吟》一詩:

  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甯羞白髮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准公。入門不拜騁雄辨,兩女輟洗來趨風。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況壯士當群雄!……梁甫吟,聲正悲。張公兩龍劍,神物合有時。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屼當安之!

  洛陽,大唐皇朝的東都。它的城郭宮殿,它的坊裡阡陌,它的柳色花光,它的熙攘繁華,都和長安相似。只不過長安城是由朱雀大街分為東西兩半,洛陽城是由一條洛水分為南北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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