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孔子傳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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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征在見兒子一副真誠懇求的神態,只好說:「我知道的不多,先給你講一些普通道理,日後你自己再鑽研吧。」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木梗在地上劃著:「八卦是這樣幾個符號組成的,我把它編成順口溜:乾三連三,坤六斷A,震仰孟A,艮複碗A,離中虛A,坎中滿A,兌上缺A,巽下斷A。八卦就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乾為天,坤為地,震為雷,巽為風,坎為水,離為火,艮為山,兌為澤。這就是八卦。」 孔丘跟著問道:「八卦是怎麼演算出來的呢?」 顏征在回答說:「演卦用蓍草,生十歲而百莖,天子蓍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我們這樣人家,只能用五尺之蓍。蓍草共五十策,即大衍之數五十。用四十九策演算,分為二份……」 聽母親講到這裡,孔丘忙說:「娘,你先等等。」他飛快地跑了出去,找了一些草棍,不一會就折成五十根,每根寸把長,說道:「娘,你接著往下說吧。」 顏征在口敘,孔丘就在地上演算。 「把四十九策,分為二,餘下一根,放在一邊不用。把其餘之策,四策為一組分開,餘下奇數夾在手指間。取另一部分,四策一組,數至最後,余策夾於指間。取指間策而掛之,餘者如前所述再演叫二變,再演二策之餘策叫三變。三變畢初爻成。每卦八兌,依初爻之演而得,六爻成卦,每爻三變。故十有八變而卦成。」 顏征在講完了,見兒子停止了演算,在托腮沉思,忙問: 「丘兒,你怎麼不學了?」 孔丘回答說:「娘,你講了這麼多,其實筮法不過是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分為二以象二,掛一以象三,摭之以上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而再扐而後卦。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十有八變而成卦矣。」 顏征在聽完兒子的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慢慢地站起身來,腳步踉蹌,身子搖晃。孔丘見母親樣子反常,連忙上前扶住了她:「娘,你怎麼了?孩兒說錯了什麼嗎?」 第三章 孝子放牧 慈母傳鼎 顏征在一把將兒子摟在懷中,嘴唇一張一閉地翕動著,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雙目淚如泉湧——這是激動的淚水,快慰的淚水,幸福的淚水……潛意識告訴她:兒子是一個聰明而有才能的人! 從那時起,孔子愛上了《易》學,在他的一生中,曾花費了很大的精力研究這門古老的學問,直到「晚而喜《易》,韋編三絕。」 漸漸的,顏征在的知識滿足不了兒子的要求,她常被問得張口結舌,只好將丘兒送給他外祖父教授。顏襄博古通今,早年在外為官,告老後聚徒講學,征在的知識,全是從父親那兒學來的。她深信,父親淵博的學問定能夠填飽兒子這個大肚漢。「姥爺親外孫」,這是古之常理,更何況征在寡母帶著孤兒,很是可憐,加以孔子從小長得聰明伶俐,很得外祖父的鍾愛,因此,顏襄不顧年邁體衰,欣然收下了這個他一生中最後的弟子。 孔子在外祖父家受教,不到三年,就把這位聞名遐邇的博學大師腹中的學問掏空。顏襄臨終時,指著這位異相奇才的外孫對女兒說:「孺子可教也!……」 父親去世以後,顏征在斷絕了娘家經濟上的資助,又要供兩個孩子上學,生活更加艱難了。春夏秋三季,她給人拆洗縫補,冬天,她在四壁透風的茅屋裡手捧濕淋淋的蒲草編草鞋,整夜整夜地編,十指凍得像貓咬一樣難受;皮膚皸裂,血口像小孩嘴般地裂著,向外淋漓著鮮血,疼得鑽心。一個風雪交加的黃昏,她到郊外的池塘邊去泡蒲葦,由於身上衣服單薄,凍得瑟瑟發抖,一陣狂風吹來,將她刮進池塘。幸而池塘水淺,才倖免身亡,但等回到家裡,全身上下已凍得戴盔穿甲般哢喳作響。打那以後,顏征在連病數月,機靈透頂的孔子竟毫無察覺。她常年節衣縮食,那胃腸就是一口豬食缸,凡能充饑的東西都往裡填;又像一泓清泉,不摻一點塵滓,一口好食物也不捨得往嘴裡塞,而這一切,又都是為了兩個孩子的成才…… 顏征在的病情日益加重,竟昏倒在草鞋堆中。 一天,孔子與哥哥從鄉學回家,照例是未登上門前的土台就喊「娘」,但回答他的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孔子似乎意識到有什麼不幸發生,飛身上了土台,破門而入,不覺大吃一驚——母親死挺挺地躺在灶間,身邊一盆結著冰碴的污水灑了一地,瓦盆破碎,母親的衣衫被污水濕透,周圍是散開的蒲草、木底、成品和半成品的草鞋…… 孔子見狀放聲大哭,喊來隔壁的曼父母子,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顏征在抬到床上,脫去濕淋淋的衣服。曼父跑回家去又抱來了一床棉被,連同孔子家的兩床,一同蓋到了征在的身上。曼父娘燒了一碗姜湯,撬開顏征在的牙齒,灌了進去,蒙上被,出透了汗,第二天上午,顏征在的神志才漸漸清醒過來。曼父娘說,早看出大妹子臉上的氣色不好,勸她請個醫生看看,可是她總是說自己身上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還是沒白沒夜地抓掙……「常年熬夜,一宿睡不上兩個時辰的覺,吃的又是豬狗食,鐵打的人,也會熬化的!」曼父娘說著,扯起衣襟擦那濕潤的眼角…… 孔子一連三天沒有上學,守候在母親身邊,煎場熬藥,喂水餵飯。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母親剛三十出頭年紀,眼角就佈滿了魚尾紋,艱辛的歲月和心靈的創傷開始染白了她的鬢髮,顴骨突起,下巴瘦削,臉色灰黃,兩頰的紅暈不知何時消逝……他幾次撫摸著母親那千年古松般粗糙的雙手流淚,他崇敬母親,疼愛母親,為母親的身世和不幸而垂淚,欲以自己的刻苦攻讀,迅速成才來熨平母親的心皺,報答母親勝過北海的深恩。但他更痛恨自己,恨自己堂堂男兒,為什麼不能為母親分擔家庭的重負,排解心中的憂愁,至今仍需母親晝夜辛勞來供養自己;他恨自己為什麼時至今日才發現母親與年齡不相稱的衰老,才聽到了母親痛楚的心聲;他更恨自己沒有盡到做兒子應盡的孝道和義務,從母親那裡,從外祖父那裡所學的諸多知識,所聽到的許多道理,竟像油花似地浮在水的表面,沒有滲透在行動裡。他決定從此不再上學,要像曼父哥那樣邊勞動,邊學習,賺了錢奉養母親,儘量讓母親生活得安逸一些,歡樂一些。他知道母親不會支持自己的這個打算,為了不使病中的母親傷心,暫且先將這個念頭埋在心底…… 顏征在病倒的第四天,孔子又被母親逼著上學去了。但從此以後,他每天放學早早回家,一進門就忙著刨地、澆園、墊圈、喂雞、燒火、掃地,夜間和母親一起編草鞋。母親責怪他學習沒有以前用功,他微笑著解釋說,在鄉校裡讀了一天書,腦子裡混得像一盆漿糊,現在正需要休息。再說,幹著活也能思考問題,也能背書。孔子雖年歲尚輕,但身大力不虧,幹什麼像什麼,速度有時比那些行家裡手還快。母親的重擔被孔子接去了許多,自然心中歡喜,體質也一天天在恢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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