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紀曉嵐全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立刻,上來幾個番役,把他架到一間用刑的空屋裡,用一條吊在屋樑上的白綾子,完成了他此生中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兒。

  紀曉嵐對於近日所聞之所聽之諸事細細想來,頗有一番感觸。他想到和珅由一個無功受祿的小人,成為聚榮華與富貴於一身的權貴;他想到身邊好友的悲歡離合,生死遭逢;他想到宦海的升遷沉浮,失意與得志;他想到自己幾十年間在官場上的境遇和感受,有時歡暢淋漓,有時毛骨悚然,有時不得不在人前逢場作戲;複又想到歲月倥傯,時光荏苒,不覺自己也告別了繁花似錦之春,日漸走向了草木凋零的衰老之秋。於是,他不覺發出一聲長歎。人世呵,真如雲流沙湧、浪起帆轉一般。看來,無論是勝者,還是敗者,無論是貧者,還是富者,無論是褒是貶,也不分你我和他人,皆在此間呵。

  人生是盤棋,這就是:作為本身來說,即是觀弈者,也是舉弈人,更是棋盤中的任人擺佈的一顆棋子而已呵。

  大概,他的這種心情為後世人所發現,並同樣產生感慨,遂有人寫了這樣一詩:

  人生觀弈二者同,人生即置弈盤中。
  輸贏勝負平平事,來時空空去空空。

  十八、閱微知著

  高宗乾隆死後,嘉慶皇帝在開始親政的十五天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一代奸雄和珅判處了死刑,立刻引起了朝野的極大轟動,掀起了清算和珅及其死黨的熱潮。那些久被和珅壓制、深受其迫害的滿漢官員們,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紛紛上書,揭露和珅的罪行,參劾和珅的餘黨。

  這時紀曉嵐也接連上了兩道奏摺:一是奏請開複已故禦史曹錫寶;一是奏請開復原任內閣學士尹壯圖。

  曹錫寶那年參奏和珅家奴劉全倚仗和珅的勢力、招搖撞騙、逾制營建房舍,被乾隆懷疑為他是受了紀曉嵐的指使,意在攻擊和珅,以參劾不實的罪名革職過了一年多,在乾隆五十七年的正月,含冤抱恨、抑鬱而終,享年74歲。

  當時,紀曉嵐看皇上有意拿自己開刀,不但在曹錫寶被革職時不敢說話,就是乾隆活著,他也不敢再提這件事,只是在《題曹劍亭綠波花霧圖》詩中(曹錫寶號劍亭),隱秘地抒發了對曹錫寶不幸遭遇的同情。其詩雲:

  其一

  醉攜紅袖泛春江,人面桃花照影雙。
  名士風流真放達,蘭舟不著碧紗窗。

  其二

  灑落襟懷壞壈身,閒情偶付夢遊春。
  如何樂府傳桃葉,只賦羅裙打動人。

  現在搬倒了和珅,查抄了劉全。劉全的家產竟多達二十余萬,完全證實了曹錫寶當年參奏。曹錫寶被革職問罪,當然是一樁冤案。嘉慶看過紀曉嵐等人的奏請,當即在正月內下了詔諭,為曹錫寶平反昭雪:「前已故禦史曹錫寶,曾經參奏和珅家人劉全倚勢營私家資豐厚一事,彼時和珅正當聲勢薰天之際,舉朝並無一人敢於糾劾,而曹錫寶獨能抗辭執奏,殊為可嘉,不愧諍臣之職。

  今和珅治罪後,查辦劉全家產竟有二十余萬之多,是曹錫寶前此所劾信屬不虛,自宜加之優獎,以旌直言。曹錫寶著加恩追贈副都禦史銜,並將伊子照加贈官銜,給予蔭生。該部照例辦理。」對於尹壯圖的冤案,皇上也在同一天降下諭旨:「前原任內閣學士尹壯圖,曾以各省倉庫多有虧缺,藉詞彌補,層層朘削,以致民生受困之處,具折陳奏。其事雖查無實據,而所奏實非無因,似此敢言之臣,亟宜錄用。尹壯圖前以禮部主事請假回籍,著富綱傳知尹壯圖,令其即行來京,候旨擢用,並著准其馳驛。」兩月之後,尹壯圖回到了北京,立即到紀曉嵐府上拜望。

  紀曉嵐治宴款待,尹壯圖感激不已,連聲道謝,轉而談到和珅等人,尹壯圖感慨地說:「和珅專權二十餘年,內外諸臣,無不趨走,惟老宗師和大學士王傑大人、劉墉大人,及朱珪大人、鐵保大人、玉保大人,終不曾依附,剛正不屈,壯圖視為楷模。壯圖蒙宗師垂愛,奏請皇上召弟子回京師。壯圖複出以後,定不負老宗師栽培之恩。」

  「楚珍啊!此言尚欠思慮。雖然聖上處治了和珅、福康安等,頗有徹底整頓吏治的雄心,但和珅在位之時,廣結黨徒,這上上下下,有幾個人與和珅沒有點兒瓜葛?常言說法不治眾。事情究竟落到何等地步,尚屬難料。萬萬不可再魯莽行事。要看風使舵,順水行船啊!」紀曉嵐語重心長地說。

  尹壯圖聽著紀曉嵐的話,連連點頭。

  嘉慶皇帝處死和珅的果敢之舉,確實使許多貪贓枉法的官吏,尤其是和珅的內外黨羽不寒而慄;另一方面,又激勵著那些剛直忠正的官員,大膽地上疏言政,清算和珅等人的罪行。尹壯圖回京之初,深深地受到這種氣氛的激勵和感染,情緒激昂,仍然帶有些迂直和固執,沒有聽從紀曉嵐的勸告,又上疏奏請嘉慶皇上,清查各省陳規,剷除貪官污吏。奏摺言詞懇切,忠正之心不泯,報國之情可嘉。

  嘉慶看了尹壯圖的奏請,降下一道諭旨,卻使雄心勃勃的尹壯圖大失所望。

  「陋規一項,原不應公然以此名目達於朕前,但為縣於經征地丁正項,以火耗為詞,略加其餘;或市集稅課於正額交官之外,別有存剩;又或鹽當富商借地方官勢,出示彈壓,年節致送規禮;其通都大邑差務較繁,舟車夫馬頗資民力,皆系積習相沿,由來已久,只可將來次第整頓,不能概行革除。

  今若遽行明示科條,則地方州縣或因辦公竭蹶,設法病民,滋事巧取,其弊較向來陳規為甚。且所謂廉潔重臣,一時既難評選,倘所任非人,權勢過盛,尤屬非宜,況令周曆各省,傳集紳士父老,詢問年規數月,俾之逐一證明,尤覺煩擾紛起,未協政體。」尹壯圖的一顆火熱的心,這回變得冰涼了。又將心中的積憤,去向紀曉嵐訴說。紀曉嵐聽完勸道:「你呀你呀楚珍,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你上疏陳奏諸事,皇上哪能不有察覺?自然會設法治理。你上疏言諫,忠勤可嘉,但皇上倘有不悅之處,再治你'紛言亂政'之罪,你如何擔當的起呀?我看皇上對敢言之臣,未必實有重用之意,你可要謹慎從事啊!」尹壯圖無言答對。紀曉嵐又接著問道:「皇上將任你何職,吏部有無消息?」

  「尚無消息。」

  「好吧。待我向吏部尚書朱珪大人探聽一下。」第二天早朝以後,紀曉嵐找到吏部尚書朱珪,悄悄地向他詢問。

  朱珪與紀曉嵐同一年中舉,第二年就成了進士,比紀曉嵐早兩科。他曾為嘉慶皇帝顒琰講授古文、古體詩,是嘉慶皇帝的老師。嘉慶繼位後,對朱珪崇遇頗隆,已擢升他為大學士兼吏部尚書。

  紀曉嵐與朱珪的兄長朱筠,是乾隆甲戌同年,兩人交誼很深,後來由於朱筠的緣故,與朱珪也成了莫逆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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