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六四


  前面的人停下來,董誥過來稟道:「皇上,五臺山的山門到了。」話音剛落,三聲炮響,五臺山沸騰起來,各種樂器吹吹打打,念頌經聲在山谷之中、山間之巔,飄緲而巍峨的大廟中,似乎都籠罩了半個天。

  在這裡,人變得渺小無比,成為佛的芸芸眾生,因為皇上要來,今天的山廟大門前,聚擁的人不是很多,彎彎曲曲的盤山古道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拎在手裡的腰刀明晃晃的耀人眼目,山門豁然洞開,一位身袈裟的長者白髮飄然,端坐在山門前的團蒲上,等著嘉慶帝去跪拜,因為佛法無邊啊。

  嘉慶帝跪拜已畢,剛走進山門,山門就緊緊地關閉上了。五臺山主事領著嘉慶帝在一處青草長著的墳頭的墓碑前站立,圍繞著墓地走了幾遍過後,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禮後,那邊門才打開,嘉慶帝及其隨從就進入五臺山的寺廟裡,住宿,做些法事不提。

  回駕返京的途中,嘉慶帝接到京城遞來的快報,不禁悲從中來,一代賢相戴衢亨歸西了。即命車駕停宿行宮一夜。是夜,嘉慶帝悶悶不樂,獨步行宮之內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入睡。他遙想當年這位年輕人以其儒雅的風度、幹練的才華、踏實的作風從一大批地方官中脫穎而出,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心腹臣子,啼噓歎息不止。當下便寫了一道諭旨,厚葬戴衢亨,並命車駕直趨戴府,親自弔唁芸芸。

  董誥進見後,道:「皇上,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世間必無不死之人。皇上不必過於悲傷,以損傷龍體。」說罷也有縱橫的老淚從臉上緩緩流過。

  嘉慶帝悲咽道:「不是朕想不開這一人生關節,實在是憐其忠君,哀其早逝啊。」看著臉望著書案上的寫就的聖諭,道:「董誥,你明日一早,騎馬快行,先代朕微祭薄灑告慰英靈,朕要大大旌表戴衢亨,使活著的人感到有學習的榜樣。朕不止一次說過,在朕的文武百官中,惟有戴衢亨辦事略約讓朕放心,實在是人才難得啊。」說著竟兀自哭泣起來。嘉慶帝以袖掩面道。「朕這兩年之所以稍感寬慰,能四下裡走走看看,無不是因朝中有戴衢亨在而已。可惜,可惜,朕封他的體仁閣大學士時,有些晚了。」

  董誥道:「皇上如此器重一位漢大臣,讓臣感動不已。皇上,古有言日『人生自古誰無死』,戴衢亨獨自享用『留取丹青照汗青』了。皇上早些安歇吧。」嘉慶帝點點頭,「你去吧!」

  風光如水,瀉于地面,嘉慶帝站在蕩月的光裡,心中甚是淒涼。對於他來說,失去了一位賢相,有如剜去心頭肉一般,不禁默默祈禱上天啊,朕有何錯,竟連連奪朕的臣子。他想得很多,從李長庚到如今,在這短短幾年間,竟走了這麼多忠心事君的人,留下的都是平平之輩。再說戴衢亨則完全是自己一手提拔,感情彌篤,他不禁想起,過去的月月夜夜,想起在戴衢亨的奏章中那些溫和適中、建議合體的言辭,想起在早朝時,要麼一言不發,要麼滔滔不絕的謙遜和才華,字字如珠璣,閃耀自己的獨特視角和結晶……這些從現在看來,哪一位能夠比呢?

  夜露浸濕了嘉慶帝的上衣,望著西墜的月盤,他還是沉思良久。

  侍從太監把一件大衣悄悄地給他披上,牽著嘉慶帝的手往回走。嘉慶帝神疑團目,漫無目的朝著寢帳中走,在連歎幾口氣後,侍從太監把他安睡了。

  第二天,天色微明,嘉慶帝用過膳食,一打聽,得知董誥已經出發了。心情稍稍寬慰了些,便上了輿轎,透過轎簾,田野的平疇不似去時的景觀,這正是生長的旺季,平川之上,到處綠油油的,麥子已長了一尺多高,偶有陣風吹過,送來陣陣麥香。嘉慶帝看著看著忽然心中一凜,這裡如此熟悉,猛地想起,這正是與梅薔妹相識的一條路徑,柳葉茂密,有山雀騰飛其間,上下翻翩,啼鳴不止。嘉慶帝對隨侍太監說道:「先前在此一帶有位淨過身的叫林升的那個人可在行宮之中?」

  「當然在,他遇見了萬歲爺,豈不是他祖宗八輩修來的福分,」隨侍太監答道「那好快去叫來,就說朕要帶他入宮。」嘉慶帝想找個事做了,以排遣心中的鬱悶,畢竟是萬乘之君,豈能為一臣子做兒女悲痛情,不過,在這一點上,嘉慶帝絕沒有演戲的成分。

  時辰不大,駐守行宮的林升匆匆趕來,像他這樣的人,沒有特召,哪裡能有資格面見皇上。既然,嘉慶帝事先有過招呼,自然在行宮之中,他急得火燒火烤一般,但三軍神色嚴肅沒有敢大聲喧嘩之人,也只得老老實實地幹自己的雜物,通過老鄉打聽,才知道朝中死了重臣,唬得他不再敢為此事聲張。

  林升行禮後,嘉慶帝目光憂鬱,低低地說道:「前次之事,多虧有你,朕命你帶幾個侍從,把這個禮盒送去,將梅氏帶來隨行。朕不能對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失言。」林升喏喏答應。

  奉了聖旨,林升就到梅薔妹的家中,哪曉得已是人去屋空,如花美貌的梅薔妹已經不在人間。原來她自那次與嘉慶帝春風偷度後,一日閑著無事正在家中拿著那些金燦燦爪子玩味,他的父親外出歸來,見著這粒粒澄金,唬得不知如何是好,告訴她這是從何處來的,並追問因何而得。梅薔妹自幼溫良、活潑,猛然間聽得這是宮之物,細想當時來人自稱姓黃名帝料想定是當今天子無疑,便胡編幾句搪塞過去。只是言語順官道而行時,撿路上遺物而得。心中卻比重捶敲破鼓一樣,哪裡禁受得起,越想越感到自己紅顏命薄,無福消受這齊天的賜福,一位貧民女子又怎麼能入選深宮呢?再說自己又是漢人,終於在腦海中自己形成了一個死死的結扣,再也解不開了,一時急亂,竟投水而死。一縷香魂飄蕩而去,嘴裡噙著三枚金爪子。

  林升得到了實情,只得據實複奏,嘉慶帝倍極悼惜,心想,「外邦女不從而死,梅薔妹既從而歿,到處總是緣慳。正如心腹臣闔然長辭一樣,人間世事也真夠煩惱的。」這樣想著,便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沾上了五臺山的佛氣了。一個「緣」字盡釋人間的一切悲苦,一個「命」字詮解萬物變幻的喜樂,生生今世,渺渺來世,怎又能看個透呢?

  「皇上,」隨待太監稟道,「前面就是永定河了。」嘉慶帝坐在車輿中,望著靜靜流淌的永定河,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兩岸鳥語花香,碧草蔥綠一片生機。河水像是被馴服的綿羊,溫順地淌著,無聲無息,遠處的炊煙嫋嫋地升起,蕩在雲層中間,若有若無。自祖宗以來,世代所求的海內一統,天下升平的景象難道就是這個樣子的嗎?海晏河清,何日可待?嘉慶帝心道,徐端治理後的永定河已有三年無濫了,戴衙亨治理後的黃河也安靜了數年,他們都是朕的有功之臣啊,可惜,天數難違……

  嘉慶帝西巡歸來的時候,春已過大半,陽春四月的北京城外的大道上,送行亭外迎候著嘉慶帝的正是太子綿甯及幾十位留京的官員。

  鋪滿黃土的地面,被灑掃得平整乾淨,一路上擺著點心的貢品豔豔繡人。可是,嘉慶帝下了車輦後,在「萬歲」聲過後,迎面對拜禮已畢的綿寧道:「去過戴府了嗎?」綿寧搖頭,說道:「兒臣在等父皇!」

  嘉慶帝臉色沉了下來,轉身上了車輦,吩咐道:「直去戴府弔喪!」

  刹時,哀樂奏起,在忙忙碌碌的當口,嘉慶帝已想好祭文,面對四十有七的戴衢亨的早逝,除了悲悼外,嘉慶帝能做的就是加封,追加戴為太子太師,人禮賢良詞。

  真可謂「杏黃綢帶縛蟒袍,倒頭香插明燈燒,最怕情紅白事,死者逍遙生者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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