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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雖然和珅惡貫滿盈,十公主覺得,他畢竟是自己的翁公,自己應該求皇上賞他一個全屍。

  嘉慶帝並不是不疼愛自己的這個小妹妹,可是她所要求的對於嘉慶帝來說,實在是太難以辦到了。許久,他只是扶公主站起來說話,或讓她坐著說話,可公主竟仍跪在那裡不起來。

  董誥和劉墉進到上書房,見公主仍跪在那裡哀求,皇上扶她起來,她仍是不起身,便走上前來。兩位老臣都受乾隆寵愛,都是和珅的死對頭,因而深受皇上的信任。兩位老臣也都知道乾隆一生中最疼愛的孩子是十公主,超過疼愛任何一位皇子皇孫。兩位老臣看了眼前的情況,思想了一下,雙雙跪在嘉慶帝面前道:「皇上,公主說得有理,和珅罪大惡極,雖千刀萬剮,還嫌太輕,但他畢竟是先朝首輔,皇親國戚,且太上皇剛剛放世。若將他淩遲剮殺,碎屍肆市,對朝廷、對皇上都影響不好。看來應減等量刑才是,請皇上三思。」

  嘉慶帝道:「你們給朕一點時間,容朕斟酌處理。」說罷親手扶起妹妹及兩位老臣。

  十公主和二位老臣剛一離開,皇上聽說直隸布政使吳熊光哭臨殯,於是把他召到上書房的餘味書室。

  皇上問吳熊光道:「你過去曾在軍機處,與和珅相處了很長時間,據你看來,和珅是否心存異志?」

  吳熊光回道:「據臣看來,凡心懷不軌者,必收買人心。可是和珅聲名狼藉,滿漢中沒有多少人真正地歸附他,即使他心懷不軌,誰肯跟從他叛逆呢?」

  皇上道:「既然如此,那麼處治和珅是不是太急切了?」

  「不然。如果不速治其罪,那些無識之徒就會觀望投機,攀附於他,另生事端;及早地揭發他、誅殺他,是出於國家大義上的考慮。而儘快的結束此案,則是體現皇上的仁愛。」

  一席話堅定了嘉慶帝儘快誅殺和珅、儘快結案的想法。是的,不儘快誅殺和珅,就無法挽救頹敗的風氣,甚或愈演愈烈,對國家不利;但若糾纏細節,株連過多官員,人人自危,則臣子就領會不到君上的仁愛之心。

  吳熊光的一席話剛剛說完,忽報安徽巡撫朱珪奏摺送達。

  聽到朱珪的名字,皇上激動得熱血沸騰,差一點掉下眼淚,急忙把奏摺接到手裡,展開一看,上面寫道:

  「臣聞太上皇駕崩,肝膽俱裂,號呼上天,俯首撞地,悲痛難抑;轉念太上皇十全武功,五福俱享,禪位傳器,功德圓滿,太上皇在天之靈,也可告慰了,希望皇上節哀保重。

  臣聽說皇上要守三年之孝,這雖然是超邁千古、垂范萬世的義舉,但天子之孝,最主要的是繼承祖上的遺志,發揚光大祖上開闢的事業。臣以為皇上應當立即投身政務,不可拘小節而失大體。

  親政伊始,皇上當遠聽近瞻,運籌乾坤於心胸之中,一旦有重大決策,要像滂論大雨傾天而下,要像霹靂震響在九天。剛毅果敢之雄風,要如太陽噴射它的光芒;同情惻隱之心,則不應輕易有所流露。修養身心要嚴格區分欺詐和真誠的界限,判斷一個人,要辨明他是君子還是小人。君主若果自己心地中正,禮義廉恥就會昭然於天下;朝廷清明,則天下整肅,皇上應自己首先節儉,崇尚獎勵清正廉明的人,若真能做到以上這些,則自然盜賊可平,財用豐富。

  面臨表奏,淚如泉湧。臣昔日侍奉皇上讀書,十年離別,今又奉詔返京,怎敢不勉勵自己,竭盡心力,任皇上驅使?

  只願皇上以上天之心為心,以祖宗之志為志。臣朱珪頓首。」

  正月十七日,天已向晚,經過二天的思索,嘉慶帝決定判決和珅自盡,賜他一個全屍。福長安判斬監侯,秋後處決,並提福長安至和珅獄中,跪視和珅自盡。大學士蘇淩阿,年邁昏聵,令其退休,侍郎吳省蘭、李潢,太僕侍卿李光雲,俱降黜治罪。和珅已故的弟弟和琳也被追回爵位,撤出賢良祠。

  和珅看著嘉慶賜給他的白練,五內俱焚,不由感慨萬千。片刻之間由朝廷第一權臣而淪為階下囚,馬上就要用眼前的這條白練結束自己的生命,和珅心有不甘。

  自童年起,我與弟弟和琳發奮努力,在窮苦困厄中不墜青雲之志,學得滿腹經綸,鑄就文武全才。後來,自己憑著艱苦卓絕的努力,勤勉奮爭,由侍衛而升至都院大臣,軍機首席和內閣大學士,而弟弟和琳也一步步直升到封疆大吏,統兵將帥。二十年來,我兄弟二人為大清竭盡心力,弟弟死在疆場,而我的歸宿就是眼前的這根白練。

  是我空負一身才華,還是才華誤了我?

  牢房的門吱呀響了一聲,是福長安戴著鎖鐐進來了。福長安撲向和珅,和珅緊緊擁住福長安,淚流滿面道:「是我連累了你,誤了你。」

  福長安緊緊地抱著和珅,不願鬆開。衙役把他倆扯開,令福長安跪倒在地上。

  和珅拿起白練,把它措于梁上,微笑著對福長安道:「你望著我,要微笑,不要悲戚。」

  和珅站在那裡,雖已五十整歲,但面如美玉,光潔白皙,二目炯炯,神采奕奕,欣長的身軀筆立亭亭,如玉樹臨風。

  福長安哭道:「我生前追隨你,死後也一定不離你的左右。」

  猛然間,和珅拿過紙筆,作詩一首道:

  五十年來夢幻真,今朝撒手謝紅塵;
  他時水泛含龍日,認取香煙是後身。

  寫罷,引頸套上白練。

  嘉慶帝從殯殿回到上書房,太陽已經給紫禁城裡的城樓及大大小小的宮殿鍍上一層金色。天空藍藍的,猶如深山幽谷中的湖水,澄明清亮。

  嘉慶帝的心情如澄明的天空一樣,亮堂了許多,他像朱珪說的那樣,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務之中。他又回想起朱珪在來京途中遣快馬送來的奏摺上的話,做君主的要內心中正,身先節儉。是的,必須首先從自己做起,他也已經這樣做了,幾天前,他已經發了不准呈進寶物的諭詔,現在他決定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他想起去年五月都爾嘉曾就葉爾羌采玉的事上折和珅,而被和珅壓在軍機處的事來。他命軍機處立即刻尋出原折送到徹前,見奏摺中寫道:

  「葉爾羌之玉或是采自大澤,每過秋分,采玉人需浸入冰冷的水中用腳去探;或是采自大山,采玉人需騎犛牛身背大鐵釘及巨繩攀援上山,納釘懸繩,然後將玉一塊塊鑿下,再用懸繩徐徐吊下。這些玉石,大者重逾萬斤,次者重八千斤,又次者重三千斤。和田玉的開採略容易些。但這些地方距京師十分遙遠,每搬運一塊玉石,要動用幾百匹馬,沿途或泥沙或丘陵,每日僅行數裡,且這些浩浩蕩蕩的隊伍招搖而過……」

  嘉慶帝看到采玉搬運如此辛苦,即刻通令軍機大臣道:「這事全怪和珅,朕若早知此事,斷不會勞役回眾。你等速諭運解玉石的大臣,無論到何處,都要把玉石拋棄路旁,只是采玉及運送玉石的回民伯客,酌情賞賜。」

  董誥曰:「皇上聖明。但是,據臣所知,從乾隆四十三年起,朝廷規定玉石由官方開採,不准當地人私開,更不准其售賣,朝廷還在那裡派兵設卡,日夜守護監視。售賣玉石本是當地人的一項豐厚收入,這樣,玉石全被朝廷所有,百姓豈不心存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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