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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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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三省有一種植物是非常有名的,也許世界各國的人士,都有知道的,那便是「高粱」。我也是慕名已久,而不曾見過一個;所以在出了山海關之後,一有空,便憑著車窗,盡力的眺望,可是望了好久,沒有看見什麼特別的植物。最後,我就去請問那精研植物學的太監,他便笑著給我指點了出來。原來那時候高粱還不曾長成,出土不過一兩尺長,所以看雖看見了,還當是麥子咧!據說再過幾個月工夫,這些高粱就會長得跟人一樣高了,而且它的葉子很深密,種的人家又多,因此到它們長成的時候,西自山海關起,東至高麗交界為止,這一整方土地以內,簡直是象鋪上了一張青色的絨氈一樣。人從較高的所在望下去,但見一片青色,所有一切比較矮小的房屋,和溪流池沼,以及其他的各種植物,全給高粱遮得影兒都不見了!所以東三省人往往稱那個時候為「青紗帳」起的時期。在這頂碩大無朋的青紗帳裡,盡夠窩藏下巨數的騎隊;不要說人的身體決不會給外面的瞧見,便是馬的腳,也是絕對不會露出來的。 這時候,我們所經過的一段地域,都是很荒涼的所在,在軌道兩旁,並沒有什麼偉大或多量的建築物;只有一堆一堆分散著的矮屋,用破瓦遮蓋著,多半是一般窮人的巢穴,聊蔽風雨而已。還有些野生的,或已有人飼養著的走獸,如牛,羊,馬,豕,麋,鹿之類,在田野裡出沒著;有的把它們整個的身子浸在那些污穢不堪的小河裡,弄得渾身全是泥,看了也很可令人發笑的。太后平日對於鳥獸,原是很歡喜的,現在看它們自由自在的在野外縱跳著,當然格外容易感到興趣了。可惜伊所帶的這些人中間,從隨駕大臣起,一直到底下的小太監為止,沒有一個對於動物學特別有研究的人,否則伊一定會立刻重用起來了。 在關外,既然一般也是屬中國境內,那末有一件東西,自然也少不掉了!那便是許多累累盈野的土饅頭,——死人的墳墓。中國人對於利用土地的不懂經濟原則,正是到處皆然;但在關外,野草似乎比關內長得繁盛些,所以每座墳上,都有一張碧油油的毛氈鋪著,而看去也比較上美觀些了!這裡並沒有什麼高山隆起,在地平線上的,只是這些土阜了。 京奉路因為是循著海岸線而築的緣故,所在我們在車上,一路望東邊看,往往可以看到那遼東灣的海岸,忽隱忽現地在我們的眼簾上晃動。 我進了東三省後的感覺,是很繁複的,但最深的一點,是覺得這裡的情況,還脫不掉原有的一種獷野的氣味。我想這是不錯的!因為在幾百年或幾千年之前,我們的祖先,本來就是一種很強悍不馴的民族;它們仗著自己的強壯的體魄,勇武和膽力,在這一片廣漠的原野中,無所顧忌的遊牧著。他們日常所用的東西,除掉一部分是從田地上種出來這外,其餘便都是從射獵上獲得的;這樣,就在無意中加強了這個民族的戰鬥力,後來竟能用幾萬人馬征服了中國本部的全境,也未見如何費力。雖然此刻在關內的一班旗人,已漸漸地文弱了,但在關外的東三省的人民,卻多少還保存著幾分遊牧民族的遺傳性——勇敢而粗獷。 一路上,我們也曾經過了幾座散處在兩旁的縣城,這些縣城都是很小的,離路軌也很遠,我們從車上遙望過去,仿佛是已在地平線的盡頭了。倘沒有那比較熟悉一些地理的大太監張德在旁邊給我們指點,我們絕對也不會想到那裡一團黑油油的影子,乃是一座縣城,十九會當它是從山上坍下來的大石塊。 初離山海關,我們所見到的多半還是平原,過了新民之後,人煙是格外的稀了,而許多或高或低的山嶺,卻逐漸在我們的左右前後出現了;這些山嶺大概都是某一條大山脈的分支,有的離路軌很近,有的相距得很遠,但沒有一座具備著怎樣雄偉的奇觀。惟有在西面的遠處,卻隱約可以見到一條綿亙得很長的山脈,峰高插雲,層疊相接;而這時候我們的列車,恰好正朝著它那個方向前進,因此愈行愈近,先是只見淡墨一般的一條線的,漸漸地變為灰色,再變而為藍色!一種藍得非常可愛的顏色。便在事實上,它和我們相距兀是很遠咧! 當我正在聚精會神地欣賞那些遠處的山色時,忽然覺得我們這一列御用列車上,似乎已起了一處騷擾的狀態;雖然並沒有人在跳躍奔逐,也沒有人在高聲喧鬧,便秩序畢竟已不象先前那樣的整齊了。我不免很詫異,忙找一個同伴一問,才知我們的列車,將並不直駛奉天;在奉天的前一站——皇姑屯,就要停下來了,其餘的一段路程,我們將不再依賴那牛步式的火車,而將更換我們所習用的官轎了。 我既然已經知道下車在即,也就無心再眺望罷了景了;而這時所經過的一段短程中,實在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景物值得欣賞。 漸漸地,那一種隱而不顯的騷擾,已變成公開式了:原來太后也知道火車的旅行,不久就要結束,因此伊也忙著在指揮人家趕辦下車的準備工作。這種準備工作中,雖不包括收拾鋪蓋,整理箱子等……的尋常事件,但象車壁上所擱的那些古玩玉器,以及那一頭名喚「海龍」的小犬,和袁世凱世貢呈的兩頭鸚鵡,都得需要人去當心,所在實在也很忙了!終於,皇姑屯是到了;這裡因為早就得到通知的緣故,也象天津一般在站上另外築就一條簇新的水門汀月臺,並且同樣也有許多旌旗和燈彩掛著,模樣很整齊美麗。當然,這些大節目少不得也象天津似的有一個大官在主持;這個主持的人,便是奉天總督懷塔布(此人不見經傳,疑有誤,但本書原系小說,可不深究),他是滿洲人,掌的實權,也和袁世凱差不了多少。 待我們的列車進站時,已有無數的高級官吏在那新建的月臺上排班跪接了,這樣自不免聯帶又要來一套照例應用的禮節了!雖然他們並不象袁世凱一樣的有一隊西洋樂隊,但所定的禮節,大體上也和天津不相上下;可是不幸的很,他們沒有象天津那些官員一樣好的運氣,其時太后正因在途中勞頓了幾天,急著想使伊這一次的旅行,早些告一段落,以致無心和伊的臣下多事敷衍,盡催李蓮英快去端整那鸞輿。待那鸞輿一端整好,伊就來不及的躲了過去,那十六名專司抬轎的太監,便小心翼翼的掮起了他們的重大的擔負,開始前進。 太后既上了轎,其餘的人,當然也沒有再在站上留連的必要了;於是光緒的轎子,隆裕和瑾妃的轎子,便依次隨在太后鸞輿的後面,列隊出發。我們這些女官,當然也有坐轎,就緊隨在瑾妃的轎子的後面。我們之後,便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太監;其實他們也並沒有什麼職事,個個都空著手,很閒散地雜在那些奉天的官員中步行著。 依著情理推測,奉天的官員當然不會比別處特別的多的,今天大概是因為要表示他們的熱誠起見。特地一致動員,紛紛趕來迎接太后,所以見得格外的多了!而且他們和那些太監,一般都是穿紮著全副的公服,打扮得非常華麗;這一隊行列至少也有兩三裡路長,看起來必然是十分有趣的。我記得當我小的時候,也會隨著我的父親,參加過幾次郊祭,迎親,或送喪的隊伍;後來進宮做了侍從女官之後,又隨著太后,雜在好幾次的儀仗中,但每次的情景,都不及現在這一次的熱鬧,或者因為人數較少的關係,也從沒有象這樣美麗悅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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