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他呆呆怔在那裡,如一座堅硬的泥塑。也就是此刻,這個佛門中的少年做出了他一生中的重大決定,東渡日本,看望母親。

  ……

  贊初法師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當聽了曼殊的泣淚陳述,眼圈也漸漸紅濕起來,思考了片刻,深情地說:「曼殊徒兒,我早已看出你塵緣未斷,六根不淨,只怕你日後還要有些熬煎啊!按理,既出家入佛門,只應一心修煉,早證佛果,決不該以家室為念。本師可憐你身世奇痛,不得不權宜行事了。我今允你東渡扶桑探母,只是你今已出家,就不得再過世俗生活,心中常有我佛,自能證得善果。此去行期長短皆由你定,只有佛門規矩萬不能破。」說著,贊初拿出一柄錫杖、一件袈裟、一雙芒鞋贈予曼殊,道了一聲:「善哉,去吧!」

  「師父保重,阿彌陀佛!」曼殊深深地一拜。

  翌日清晨,在一片霞光裡,曼殊走出了山門。回頭看了看寺院裡高大濃密的六榕樹,他又深深拜了一拜。

  六、東渡扶桑

  湛藍湛藍的海水,像碧空一樣的深遠,蒼茫浩淼的遠方,呈現出一片白濛濛的霧狀。只有幾隻海鷗掠著浪尖在翻飛,一忽兒朝上,一忽兒紮下,時而發出一陣嘎嘎的啼叫。

  站在甲板上的曼殊,看著海鷗,看著海面,看著遠處並不真切的白霧,心中湧起了難言的感觸,隨著一湧一湧的波浪,他的淚水就漸漸湧了出來,他啜泣一下佯做整理衣領的工夫輕輕抹拭了一下眼淚……

  他的這些細微的舉動,被身後的一個青年看在眼裡。這青年十七八歲的樣子,著一身米色西服,紮一條紅色領帶,他面色紅潤,雙目有神,一對彎彎的眉毛,像兩簇高凸起的海浪,不論是嘴角處還是額頭上,無不閃爍著一種睿智豪情。他想了想,向蘇曼殊走去。

  說來,他是昨天早晨開始注意蘇曼殊的。那時,薄霧剛剛散盡,遠處的海面上出現了一輪紅紅的太陽。因為幾日的颳風下雨,可以說這是開船以來,第一次出現太陽,並且是清晨徐徐如升的朝陽。立時,船艙裡雀躍起來,人們呼喊、驚叫、振臂、跳躍,有人唱起了歌,有人跳開了舞……

  這時,坐在5號艙位的蘇曼殊也受到人們情緒的感染,回身打開提包,從裡面取出筆、硯臺、宣紙,看一眼旭日,就在宣紙上塗抹一筆,再看一眼,又是一筆,到後來,將雙目收回,便奮力在紙上塗抹起來,但見筆墨過處,波湧浪卷,水光漣灩,須臾間,一幅《海上紅日出》的水墨畫便躍然紙上。

  見此,人們都圍攏過來,讚歎不止:

  「這樣小小年紀,能畫出如此絕妙的畫,真是神童。」

  「你看那筆法,用墨……」

  「我看有著八大山人的遺跡。」

  「我看更像唐寅。」

  ……

  這時,一個戴金絲邊眼鏡,留著仁丹胡,樣子很像紳士的人,向人堆覷了一眼,說:「小孩,這幅畫賣給我吧!」

  曼殊仰頭看了看他說:「你準備出多少錢?」

  紳士想了想:「我給你二十兩銀子。」

  曼殊搖搖頭。

  「三十兩!」

  曼殊輕蔑地笑笑,依舊搖搖頭。

  「給你……」那紳士似乎咬咬牙,下了決心:「給你五十兩。」

  曼殊臉上的笑容收住了,靜靜地凝視著眼前那幅畫。看著看著,便將畫輕輕拿起,喀哧喀哧撕扯起來,轉眼那張《海上紅日出》就變成了無數個碎片,隨之便從窗口拋擲出去。

  立時碎片就化做數不盡的粉蝶,飄飄弋弋向大海飛去。

  頓時,人們全愣在那裡,怔怔地看著曼殊,怔怔地看著大海。

  就在這個時候,曼殊引起了這個年輕人的注意。

  他來到曼殊的身旁,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地說:

  「小兄弟,有什麼困難嗎?」

  曼殊抬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年輕人笑一笑說:「小兄弟,我們難得同船一回,總是個緣份。來,我們認識一下吧!」說罷,就伸過手來。

  曼殊見他面帶善意,心裡覺得一陣溫暖,便握住對方的手:「好吧!」

  「我姓馮,名自由,祖籍××,今在日本讀書。你呐?」

  蘇曼殊面頰紅潤一下:「我姓蘇,名戩,字子穀,小名三郎,法名曼殊!」

  「昨日在船上,我見小兄弟才華橫溢,舉止非凡,知非常之輩,只是你這樣小小的年紀,為何出家為僧?」

  「先生!這你就不必問了。」

  馮自由想了想,暗自笑了,說:「小兄弟,此次扶桑之行,我能否探問?」

  曼殊語調變得平緩了:「我去日本探母。」

  「你母親住在那裡?」

  「她在相州的鄉下。先生呐?」

  「我在東京,給,這是我的名片,有事請去找我,中國有句老話,親不親,故鄉人,小兄弟,你說呐?」自由梳理一下散在額前的長髮深情地看著曼殊。

  曼殊點點頭,也順兜裡掏出一張紙條,說:「馮先生,這是我母親家的地址,有事,先生去找我。」

  「好,我一定去拜訪。」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於是,兩雙手牢牢的握在一起!

  日本相州逗子櫻山村,是一個景色秀麗風光怡人的地方,它依山傍海,地域坦平,靠近山角的地方,長著茂密的松林、野蒿、青草,草叢中,有汩汩溪水從山頂流下,發出叮咚聲響,向前潺潺流著,水到之處,時而驚起幾隻螞蚱,時而驚飛一隻水鳥,時而卷起一兩片嫩綠的草葉,清靈靈的溪水,就這麼一直向那座古老的木橋流去。

  橋旁邊,有一小小院落,秫秸紮就的籬笆上面爬滿綠英英的藤蘿。院內,幾株老樹,根皮雖有幾分枯朽,枝頭卻依舊綠意繁茂,綠蔭裡,一座古樸的木樓飄著炊煙,嫋嫋娜娜向上升騰。木樓小門敞開著,趴著一頭黑底白花的肥豬,懶怏怏打著瞌睡,旁邊有幾隻雞雛在一啄一啄的覓食。

  這時,一個女孩從門口探出頭,又向雞雛撒了一把米,轉過頭就朝裡屋喊:「娘,你是不是該吃藥了?」

  「惠子,你快忙你的吧。我那藥,唉!」這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早吃一會兒晚吃一會兒,都沒關係的。」

  「不行!」那個叫惠子的小姑娘,說著就進了屋裡來,將一碗已經煎好的湯藥端到桌上,沖著躺臥在那裡的婦人說:「不按時吃藥怎麼行呐,先生都說了,他的這副藥,遲服一刻都是沒效的,娘,你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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