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個姓盧的范陽藉嶺南新州樵夫,聽人誦《金剛經》,便心有所悟,於是就跑到黃梅馮墓山去禮拜五祖弘忍。弘忍雖然也覺得這個樵夫「根性大利」,但也沒有特別賞識,想了想,便讓他去碓房碓米。一轉眼就過去了八個月。這一天,弘忍用呈偈的方式來選擇衣缽的傳人。這個消息傳出後,弘忍的弟子紛紛作偈,尤其是大弟子神秀,便覺得自己穩操勝券,便用心寫了一偈,偈語道: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
  莫使有塵埃。

  弘忍看了,較為滿意,因為在這一偈中,神秀完整地濃縮了佛教「戒——定——慧」三階段方式,也通俗地表明瞭佛教對於世界的理解與解脫方式的理解。

  正這時,房門開了,那個碓房的樵夫進來了,他伸出那雙繭花累累的手掌,將自己寫的兩首偈遞給弘忍。偈語寫道: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佛性常清淨,
  何處有塵埃。

  心是菩提樹,
  身為明鏡台,
  明鏡本清淨,
  何處染塵埃。

  弘忍看罷,大為驚喜,覺得只有這個樵夫才真正領會了禪宗的真諦,揭開了禪宗的最後一道帷幕,便欣喜地向他看去……

  正這時,有人敲門,贊初輕輕合上了《壇經》,說:「進來。」

  看門的小沙彌就進來了,他向贊初回稟說,有個小孩在寺門那裡,說要拜見大師。我知道你正在讀經,讓他明日再來,可他就是不肯,死磨硬泡地不走,所以我才……

  「那就將他領進吧!」贊初說。

  不一會兒,小沙彌就將小孩領了進來。

  這孩子見了贊初,兩眼立時盈滿了淚水,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大師,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贊初非常驚訝:「你是?」

  孩子接著說:「我就是吃了你的寶丹,起死回生的那孩子。你忘了,在白鶴港,那天傍晚……」

  贊初這才想起那件事情,兩眼微微一閉,說:「孩子,你今天來……?」

  「大師,我今天來就是拜您為師的。我的家……」說到這裡,孩子的眼睛又濕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蘇戩,乳名三郎。」

  「你讀過書嗎?」

  「我自六歲在鎮上讀私塾,讀過《中庸》、《大學》,後又到教會學過英文。」

  「唔!」贊初雙目微合,眸子暗暗打量他一下,「你小小年紀,尚未知事,遁入空門,將來你能經得起紅塵、事俗的侵擾嗎?」

  「師父,你若收下我,就是再大困難我也不怕!」

  哈哈!贊初爽聲一笑,微微頷頷頭,「善哉,善哉。」之後語氣懇切地說:「自前年仲秋的那日傍晚,我從那兩個孩子口中得知你的遭際,我就心發慈悲,要從苦海之中拯救於你。今日又見你這片丹心,著實令我感動。只是有十條戒規,不知你能否做到?」

  「師父,都哪十條?」

  「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淫欲;四、不妄語;五、不飲酒;六、不著香華鬘不香塗身;七、不歌舞倡伎不往觀聽;八、不坐高廣大床;九、不非時食;十、不捉持生象金銀寶物。」

  「師父,不要說了。各種癡情欲念,我從此斷盡。」贊初大師的眸子裡猝然閃出光澤,一把扶起蘇戩,「孩子,本師決意收你為徒了!」

  孩子立時啜泣起來,哽咽地說:「師……父!」

  「且慢,本師即收你為徒,一切就應按佛家的規矩辦。」

  於是在當晚就為這孩子削了發,披了袈裟,取得法號曼殊,從此,六榕寺就多了一個年幼的小沙彌。

  說來,沙彌在寺中是各有分工,有的負責砍柴,有的負責擔水,有的舂米,有的河邊洗菜……而像曼殊這小小年紀,是無法幹得了那些活的,贊初便讓他看守山門,驅趕烏鴉。在那段時光裡,曼殊的生活是相當清淡、閒適的。每天白日,他就在寺門裡面玩耍著,有人敲門時便去開門;無人敲門時,就拿著樹枝或小石塊追趕寺內的烏鴉,追累了,就仰頭躺在青石板上,觀望天上遊弋的的雲朵和掠過的燕雀,看得入了迷時,就從兜裡掏出紙筆,描摹起來。晚上,就捧過經書,學習經義。

  曼殊,自幼聰穎,悟性頗好,學習經書,領取真諦。短短時間裡,他就看了《法華經》、《金剛經》、《菠羅經》。

  一次,他剛看完《壇經》。贊初便問禪宗史上南宗和北宗的區別。

  曼殊眼睛眨了眨,說:「我覺得南北的主要區別在於:北宗以為,世間萬物,是由永恆、絕對的、靈明不昧的『真如』派生的,而萬物是那麼混亂不堪,卑鄙齷齪,連人類自己的身心都變得污濁不堪,以致蒙受了無數苦難與煩惱,因此,人們必須借助自己的毅力,進行節制,用禪定方法,收心斂性,淨化自己,至使大徹大悟,涅槃新生。南宗則不然,惠能即拋棄了『戒』也拋棄了『定』,他認為自心是佛,更莫孤疑,外無一物而可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人的本心便是一切,它是天生清淨的,談不上什麼塵埃不塵埃,污濁不污濁,只要直指本心,便能頓然成佛。」

  贊初聽了,暗中驚喜,他為自己收下這麼個慧穎徒弟而欣然。但,日子久了,通過仔細觀察,大師又有幾分憂慮,他覺得曼殊決不是那種徹底斬斷情緣的人,參坐打禪時,常常見他憂傷之情溢於眉間。閒談中,對世間之事,紅塵之人,時而激動不已,時而又慷慨義憤,時而淚流雙頰。像這種多情善感的人,是作不好佛門弟子的。佛門的大戒便是情。情,雖是無形之物,一旦在體內所蘊育,暴發出來,便如噴泉,似激流,不可阻擋。可是就是這種悠悠的情絲,不時地在曼殊的眸子裡閃爍出來。「將來這孩子要有難關的!」老禪師經常這樣暗自搖頭歎息。兩個月後,便發生了鴿子事件,至使老禪師愈發憂慮起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一日,天近中午的時候,曼殊剛剛驅走一隻烏鴉,躺在青石板上,突然看見一隻受傷的鴿子落在不遠處的矮樹上,他便一下躍起身子,拾起塊石塊,就向鴿子投去,不偏不斜,正打在鴿子的頭上,那鳥就噗地一聲,掉在地上。他跑過去撿起,那鴿子已經死了。

  那會兒,曼殊正餓得發慌,看看日影,離午飯的時間還很遠。他便拿著鴿子,悄悄來到牆角背靜處,撿了一堆樹枝、茅柴,便點起火來。待青煙徐徐散盡,紅紅的火苗升騰的時候,他就將死鴿子緩緩放在上面……一忽兒,一股香噴噴的氣息飄散出來,直勁侵擾著曼殊的鼻子,激動得他兩眼閃出淚花,直盯盯覷著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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