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曹操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開宴之前,曹操吩咐左右,把商曜解上。少時,便見商曜雙手縛於身後,神色昂然大踏步進了帳來。

  曹操立即走下座位,親解其縛,躬請上坐,道:「曹操久聞先生清譽,有滿弓之力而扣箭不發,誠為中和之士。只是此次放著漢中、關中不取,卻把箭射向孟德,令操不能索解:此舉怎麼可能助你完成四足鼎立的大業呢?而先生若以關中、漢中為憑,雖也艱難,尚可徐圖天下。曹操無意屈招先生為佐,只想與先生暢談。」言畢,令左右敬酒。

  商曜連飲三杯,說道:「敗軍之囚,尚能出言不遜的,世所不多。不過我倒是其中之一。我非今人,實古人也,從小便專做以身犯險的事,為今人所不敢為。只因早年以星君之身觸動色劫,只顧自我了悟,以致天下豎子成群。我詳觀爾輩,視孫、劉為營營役役之小本經營,至於你所說的張魯、馬騰,更不可入眼。唯有你,尚有不甘滿足於天下之分的雄心。說什麼四足鼎立,豈是我的意思?只是阿曉東施效顰的私見罷了。我一來見天下畢竟還有你這一個真英雄,便想一生隱於棲鬥山,只是聚徒為娛,做個真正的自我了悟,與世無爭。豈料你知難而退,把雄心換了私心,來做那孫、劉之流的小本經營。你尚不知,你我二人星命相待,我觀你之星越發晦暗,便知其裡,這才起心,欲自立為出世的真英雄,先從你下手,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以身試天地大法!今日不合被你所擒,乃是我早年報應,天命也。我今死去,你的性命也不長久,既是假英雄,縱然活著強充其名,不也枉然?」言畢尖聲吟道:

  色字頭上一把刀,
  不斷人頭斬人腰;
  屠牛屠羊不得止,
  廚中猶作赤壁燒;
  漢中關中俱無意,
  吳越西蜀堪可饒;
  若把色刀作屠刀,
  飲血太原笑曹操!

  吟罷,哈哈大笑三聲,咬舌而亡。

  整個宴間,無人料到商曜竟是如此心高氣傲,或者說,竟是如此做作,頓時全部呆在當場,作聲不得。曹操更是無措,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良久才對荀攸、陳群等人說:

  「商曜,亂世之怪才,但是言中頗有不祥之辭,畢竟還是一個妖邪之徒。自古以來,狷狂之士命途多舛,不意商曜在我眼前,也自落得如此。他說我雄心已泯,其實大謬也。待我先平關中,再行南征,他必當悔之於九泉!」

  眾人一齊起身,發誓將追隨曹操,一統江山。當晚宴會卻也因此不歡而散。第二天,曹下令厚葬商曜於棲鬥山麓,但此後,卻再也不願提起此人。百官自然心領神會,自此,仿佛商曜其人就像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第二十六章 塗書離間韓遂 潑冰大破馬超

  曹操自在太原為商曜所笑後,度過了悶悶不樂的一個月。

  三月,曹操心緒方寧。一月來他冥思苦想,倒也覺得商曜的一些話不無道理。於是決定立即西取漢中,再取關中,待兩地清寧後,再圖南征,續圖一統天下的霸業。這一天,他把「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兩句詩,題寫在了書房的粉牆上,以為自警。

  隨後,便命夏侯淵和徐晃開赴汾陽城,不久又命司隸校尉鐘繇系與夏侯淵和徐晃大軍會師,謀求滅掉漢中張魯的道教軍。

  謀士高柔見曹操似乎有衝動之嫌,恐操之過急,反為不美,便諫道:「丞相如今想要滅掉漢中張魯,大軍經關中而過,豈可不防關中之軍害怕我軍得勝後再對其下手,而造反不從?」

  曹操覺得高柔言之有理。便說:「我們是不是乾脆以伐張魯為名,取馬騰為實呢,反正關中早晚要變?」

  高柔喜道:「如此甚好,只是這樣一來,丞相現有部署就得相應改變了。」

  於是曹操改令鐘繇、夏侯淵、徐晃全力收集關中情報,同時監視張魯的動靜。

  關中之霸姓馬名騰,字壽成,扶風茂陵人,蜀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父親名肅,字子碩,乃桓帝時天水郡蘭縣尉,後因失官,流落在隴西,與羌族人雜處;以一羌女為妻,生下馬騰。馬騰生得高大魁偉,稟性溫良,頗受時人敬仰。靈帝末年,羌人多叛,馬騰招募鄉勇平亂,至初平中年,靖寧西羌,被朝廷封為征西將軍。他有一個朋友,姓韓名遂,二人同心平亂,韓遂也頗有軍功,被朝廷封為鎮西將軍。二人結為異姓兄弟。

  馬騰生有三個兒子。長子馬超,字孟起,次子馬休,三子馬鐵;另有馬騰兄弟之長子,馬岱。四人與韓遂一起,輔佐馬騰;年前馬騰因病死去,馬超繼其位。手下又有八部兵馬,為楊夥、李堪、成宜、侯遷、程銀、張橫、梁興、馬沅,共統十萬軍馬,盤踞關中,自以潼關為天險。

  果然不出高柔所料,關中諸將見曹操大軍來境,斷定其借道討伐張魯只是藉口。於是召開了一個聯席會,共議關中未來命運。

  馬超比起父親馬騰來,生得更加高大粗礪,性情也更暴烈,會一開始,他就大聲說:「先父早就料定曹操會來窺視我關中天險,而劉備將有意於漢中。昨天曹操派來一位使者,呈書一函,說是商曜之亂既定,因念漢中張魯同樣以妖言惑眾,恐逐漸滋生大禍,想要借我關中之路,征伐張魯,以絕來日之患。曹操之心,意在關中,幸喜早被先父說破。諸公以為,我們應該怎樣打發?」

  韓遂咳嗽一聲,說:「以大局而言,如果我們向曹操示弱,放他過去,而他竟真的是借路伐張魯,那麼,商曜既平、張魯亦定,曹操于孫、劉之處,就只視我關中群雄為眼中之釘了。那時他以乘勝之師回軍一擊,我等局勢,堪可憂慮。

  「如果他以借路為名,進了我境,則其大軍深入我腹地,為患之厲,也不用說了。因此,絕不能引狼入室。

  「於今之計,只能拒曹操於門外。至於他派來的這個使者,不妨拿上來斬殺了,以示我軍威。騰兄新逝,老朽不才,願與諸位賢侄共拒曹操,效那商曜之德,雖死無憾!」言罷,長髯飄動,顧盼自雄。

  馬超同眾將不禁同時擊掌。只聽楊秋獻計道:「潼關是我關中面東的第一雄關,險峻無比,又有渭水、黃河為憑,足可拒曹操大軍於門外。末將願領部下精兵,死守潼關。」

  立時,又有程銀、侯遷、梁興等六位大將表示願意同守潼關。

  馬超說:「以潼關之險,恐怕用不了如此眾多的兵馬。只楊秋、梁興、程銀三支精兵,足堪此任。其餘兵馬,當擇渭水、黃河之岸屯集,以防曹操攻潼關不下,偷襲渡河。」

  議畢,馬超下令斬了來使,備戰迎敵。

  不一日,流星探馬將西涼諸將聯盟拒曹、斬殺使者的消息報到鄴城,曹操震怒。當時,南線上孫權突然又蠢蠢欲動,劉備也進佔益州,曹操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分析孫、劉的動向上。聽說馬超斬了派去的使者,不覺想到,孫、劉隨時都會有大的動作,只是時機未到而已。若等其時機成熟,這邊廂卻有馬超囉唕,豈不令我分心。趁此孫、劉未大動,不滅馬超,更待何時?於是,更加堅定了西征的決心。

  當天,就下令曹洪領軍南下,與曹仁所部換防,駐守襄陽,以牽制孫權。孫權不知曹操何以為有這個動作,便止了渡江之心。而曹仁則帶兵西進,直赴潼關。曹操授他為安西大將軍,並將夏侯淵、徐晃兩軍,以及鐘繇所部,歸於曹仁統一指揮。

  曹仁率大軍十萬,抵達潼關。那潼關著實險峻。曹仁手下徐晃、夏侯淵,多次搦戰,城內的楊秋、梁興等人只是不加理會;而一旦曹仁令兵士架雲梯攻城,則有無數弓箭、滾石等從城牆上砸下來,士卒頗有損傷。曹仁等無計可施,相峙之下,竟達三月之久。

  時值夏日,天氣炎熱,潼關地勢又潮濕多瘴,不少士兵染上了惡疾,並且,糧草也頗成問題。曹仁召眾相議,大家一致認為不如先行撤軍,徐圖良策。

  曹操同意了曹仁的請求,令大軍妥為休養。第二個月,曹操在鄴城召集軍事會議,專為商討破潼關之事。參議的文武官員計有曹洪、曹仁、夏侯淵、徐晃、許諸、張遼、樂進、荀攸、邴原、程昱和賈詡等人,濟濟一堂。

  其中,賈詡因在赤壁之戰前,與曹操意見不合而被曹操一怒之下,留置江陵;現在,曹操因見潼關難以拿下,乃念及他的計謀多端,又從江陵把他調了回來。

  會議開始,曹操首先發話:「潼關之敵憑藉天險,阻我軍於大門之外;我軍本來想浩浩蕩蕩一舉取了關中諸郡,卻在這第一關卡了殼,令我深以為憂。不過,綜觀全域,我還是堅持認為,這次戰爭的主動權在我們手中。如果使敵人完全陷入被動,只是一個戰術上的問題。不知誰能解決它?」

  賈詡初回鄴城,感激曹操對他的信任,一路之上,早把取潼關之事想許了久,這時才有了機會呈說,便接口道:「《孫子兵法》中,將戰爭分為『主戰』與『客戰』兩種。所謂主戰,是將敵人引入我之境內,以防禦的形式殲敵;而客戰,則是我軍主動侵入敵境,以攻擊的形式殲敵。主戰雖然看起來被動,卻較易掌握;客戰說起來似乎頗為主動,而實際進行起來,就困難多了。這個道理,想必在座的都很明白。」

  荀攸接話問道:「現在我軍行『客戰』之事,賈先生以為,所遇困難究竟難在何處?」

  賈詡道:「這話同樣要孫子來回答。他發現了九種攻防戰的地理形態:散地、輕地、爭地、交地、圯地、重地、衢地、死地。其中,只有散地屬￿主戰之地,其餘八類,皆屬客戰之地……」

  曹操問:「那麼,我們與馬超相峙的潼關,當屬『爭地』麼?」

  賈詡搖了搖頭:「潼關於我軍,是倒是『爭地』,但竊以為老是在那裡相持相爭,卻不會有結果。要知道,若敵軍憑有天險,而我軍進行『爭地』之戰,已立於不敗了。我們又何苦與他相爭,徒費力氣?」

  曹操急問:「那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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