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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魯肅應諾一番,回去將孔明的料事如神以及希望公瑾不要加害於他的事告訴了周瑜。周瑜驚恐萬分,說:「此人絕不可留!」魯肅勸道:「若殺了孔明,恐怕被曹公譏笑。」周瑜說:「我當然要叫他死個明白!」

  第二天,周瑜囑人請孔明於帳中議事。

  孔明料想公瑾又要節外生枝了,但為了以大局為重,還是欣然前往。

  「我不久就要和曹軍決戰,大江作戰,什麼兵器最好?」周瑜問孔明。

  孔明答:「水路交戰,當然是弓箭最好!」

  周瑜說:「先生意見與我相同,只是我軍弓箭缺乏,可不可以勞駕先生監造十萬枝箭,但願你不會推卸吧?」

  孔明思忖片刻,說:「我願為聯軍效力,只是不知什麼時侯需要?」

  周瑜想,造十萬枝箭談何容易,昔日自己親自監造,也得一月以上,「十日之內,能完成嗎?」周瑜說。

  「戰事如火燒眉毛,十日恐誤軍情,三日如何?」孔明一本正經地說。

  周瑜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強調說:「三日能完成?」

  孔明肯定地點點頭。

  周瑜太高興了,以為孔明是被自己嚇昏了頭。

  「軍中無戲言!」周瑜提高聲調,語氣異常嚴肅。

  孔明也提高了聲調說:「三日不辦,甘願受罰,我願立軍令狀。」

  周瑜求之不得,連忙吩咐軍政司取來筆墨紙硯。

  軍令狀已下,孔明告辭的時候說:「第三天的黃昏,請派人到江邊取箭。」

  魯肅悄聲對周瑜說:「孔明莫非在欺騙你?」

  周瑜大大咧咧地說:「他自己往死路上走,不是我逼他,如今當眾立了軍令狀,誰也幫不了他的忙,即使軍中工匠一齊動手,三天之內也不可能造出十萬枝箭,這下,孔明可是插翅難飛了。」說罷狂笑不已。

  魯肅又去見孔明,孔明說:「我囑咐你不要說出我知道蔡、張二人之事,你卻說了,害得我立下軍令狀,三日之內。我如何能造十萬枝箭。子敬得救救我!」

  魯肅說:「誰叫你立軍令狀,我如何能救你?」

  孔明裝著可憐狀,說:「懇請子敬借與我二十只船,每船要三十個軍士,船上四周用青色布幔遮蓋,艙內裝上千把個稻草。這樣,不愁弄不到十萬枝箭。但我懇求你不要告訴公瑾,否則,我的命真的沒有了。」

  魯肅答應了,卻不知孔明向他索取那些東西有啥用。周瑜問起孔明造箭的準備情況,魯肅沒有談孔明借船等事,只說:「孔明並不用箭竹、翎毛、膠膝等東西,但我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定大有名堂。」周瑜說:「管他怎了,反正三日之後看他如何交差。」

  魯肅將船等物交與孔明,卻不見孔明有所行動。一連兩天如此,魯肅沉不住氣了,三番五次跑去催問孔明,孔明整日躺在船艙內看書吟詩作文,很是悠閒。周瑜聽了魯肅的彙報,更覺得不可思議。

  第三日四更,孔明悄悄把魯肅請到船中。

  魯肅問:「你召我來有什麼吩咐?」又打趣說:「莫不是有後事託付與我。」

  孔明正經八本地說:「特請子敬與我一同去取箭。」

  只見孔明已將二十只船用一根長繩連起來,二人登船以後,孔明敦促船隻直接向北岸逆流而上。

  這天早晨大霧漫天,幾步之外不辨人影。大江大霧已成文人墨客的歌詠內容,有篇題為《大霧垂江賦》的文章,這樣詠歎道:

  「大哉長江!西接岷、峨,南接三關,北帶九河。匯百川而入海,曆萬古以揚波。至若龍伯、海若、江妃、水田,長鯨於丈,天蜈九首,鬼怪異類,鹹集而有。蓋夫鬼神之所憑依,英雄之所據守也。時也陰陽既亂,昧爽不分。訝長空之一色,忽大霧之四屯。雖輿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聞。初若溟蒙,才隱南山之豹;漸而充塞,欲速北海之鯤。然後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宇無際。鯨鯢出水而騰波,蛟龍潛淵而吐氣。又如梅霖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東失柴桑之岸,南無複口之山。戰船千艘,俱沉淪於岩壑;漁舟一葉,驚出沒於波瀾,甚則穹昊無光,朝陽失色;返白晝為昏黃,變丹山為水碧,雖大禹之智,不能測其淺深;離婁之明,焉能辨乎咫尺?於是馮夷息浪,屏翳收功;魚鱉遁跡,鳥獸潛蹤。隔斷蓬萊之島,暗圍章闔之宮。恍惚奔騰,如驟雨之將至;紛紜雜遝,若寒雲之欲同。乃能中隱毒蛇,因之而為瘴疾;內藏妖魅,憑之而為禍害。降疾厄於人間,起風塵於塞外。小民遇之夭傷,大人觀之感慨。蓋將返元氣于洪荒,混天地為大快。」

  約至五更,船已近曹軍水寨,孔明教人將船橫排于江面,然後又教人擂鼓呐喊。魯肅很緊張,說:「假如曹兵一齊殺來,怎麼對付?」孔明說:「毛玠、於禁見如此大霧,怎敢出來?」二人於是置酒對飲。

  毛玠、於禁果然不敢出來阻擊,只是一股腦地下令軍士們放箭,箭似飛蝗般射來,穿透青色幃幔,插在稻草上。

  孔明估計十萬支箭已是有多沒少了,就下令打順船隻,並令軍士們齊聲高喊:「感謝二位將軍賜箭!」

  這時江上霧已快散盡了,于禁、毛玠看「孫」字旗幟分明可見,方知上當,連忙派船追擊,孔明船隊已順流漂走二十多裡,曹軍追之不及,只得返回。

  魯肅讚歎道:「先生真是神人,怎麼知道今日江上要起大霧呢?」孔明說:「不讀兵書,不曉天候,不知天文地理,不通陰陽八卦,我怎麼敢冒死應承呢?公瑾限我十天完成,不派工匠與我,材料不濟,不是明擺著要我性命嗎?我的命是天給的,公瑾怎麼害得了我。實不相瞞,三天以前我就算定今日江上有大霧,所以才誇下海口。」

  這時候,周瑜已派五六百軍士在江邊等候搬箭。

  魯肅去見周瑜,講述了孔明取箭經過,周瑜歎息道:「孔明神機妙算,我的確不如他!」

  周瑜又邀孔明進帳飲酒。周瑜說:「吳主又派人來催我進兵,但我還沒有想好破曹的計劃,希望先生賜教。」孔明謙遜地說:「我不過一平庸之輩,哪有什麼妙計?」周瑜說:「我觀察曹軍水寨,很是嚴整,一般人對此無計可施。我想了一條計,不知如何,請將軍同我一塊籌劃。」孔明說:「我們各自將思考的結果寫在手上,看是否一致。」周瑜非常高興,叫人取來筆硯,自己先往手心上寫了一個字,爾後孔明也在自家手上寫了一個字,兩個湊到一起,伸出手來,兩人的手心都寫了一個「火」字。周瑜說:「我兩人不謀而合,這條計可以用,希望先生不要洩露。」孔明說:「軍中大事無兒戲,公瑾只管實施就成了。」

  曹孟德因蔡瑁、張允二將無端被殺,感到萬分懊悔。南征以來,雖無大的波折,但他總感覺磕磕絆絆,遠不如北征那麼順手。他反復審視自己在戰略上的策劃。是時機不成熟,還是南方力量本身就很強大,他想不出個究竟。從力量而言,自己是聯軍的十多倍,單就水軍的力量,自己也是孫劉聯軍的五六倍,步兵就更不用說了。固然,北方士兵不習水戰,荊州水師久不操練是客觀存在,但經過幾個月的集訓,已取得了較滿意的效果,遺憾的是蔡、張二人死得太冤枉了,在節骨眼上,倘若荊州水師真的來一個吃裡爬外,那情形不堪設想。孫劉力量是比袁紹難以對付的勁敵,治水軍有周瑜,陸上有劉備手下的幾員戰將,更有在博望坡燒得曹仁大敗而回的孔明,此人更是運籌帷幄的大能人。從江陵順風而下,總是一連串的不順心,先是北方將士的疾病,等解決了這個問題,接下來又是暈船,好在想出用串連戰船的辦法解決了暈船問題,不到幾天,水上的第一次遭遇戰,就被甘寧打敗。然後解決軍訓問題,待有了眉目,又差點中了周瑜的反間計,而客觀上已經中了反間計,丟失了兩員戰將,今天又白送給孔明十多萬支箭……

  曹孟德想理順南征以來的千頭萬緒,他的面前跪著毛玠和於禁兩位剛繼任不久的水軍都督,他們正等候著他的發落。他仿佛沒有看見他們的存在,依舊想自己的心事,賈詡的離間周瑜、孔明的計劃看來毫無進展,孫劉力量已經擰成了一根無法折斷的繩子,攻心戰在這裡顯得蒼白無力。返回去吧,有一個聲音在說:富庶的許都,已經蕩平了的北方四州,夠了。五十多歲的人了,圖個啥,靜養天年,吟詩作賦,臨風把盞,還少不了美女陪侍。有甄氏,還有貂蟬,有文姬,有……損兵折將,遠離故土,車煩馬困,這一切究竟為了啥?歸去來兮,江陵不可久留,回去!但是另一種聲音又縈繞於耳際:天下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諸侯割據,泱泱大國四分五裂,大丈夫安能坐視不管?既然立下以天下任為己任的抱負,怎麼能知難而退,功虧一簣呢?

  「丞相,我們有罪,請發落吧!」

  毛玠、於禁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曹孟德欠起身來,忽然感到腦子裡一片迷茫,接著「嗡」的一聲,踉蹌幾步,險些跌倒,左右侍衛連忙上前攙住,他意識到自己的老毛病又要犯了。他努力站穩步子,擦了擦太陽穴,他沒有垮過,更沒有被打敗過,記得當年張繡叛亂時,自己被困在城樓的一角,後面是令人眼花的樓臺,仰望可以撫摸流雲,他的身上已中了五六處劍傷,鮮血染紅了戰袍,他一咬牙,一手護著受傷的臂膀殺出重圍。那個時刻,長子曹昂為了保護他,竟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之後,也就是那麼幾天,他從悲憤中昂起了不屈的頭顱。

  曹孟德一步步走向毛玠和於禁,兩人的頭垂得更低了。

  沒有呵斥,沒有責駡,更沒有發落,他將兩人一個一個扶起,拍著他們的背,幽幽緩緩地說:「這不怪你們,只因孔明太厲害了。況且,你們二人對水戰不在行,若是我也可能放那麼多箭,水上作戰,百般兵器箭為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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