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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軍機大臣字寄直隸、山東、河南、江蘇各省督撫暨漕運總督:……據查系安姓太監,私自出京,罪不可赦,著丁寶楨迅速派幹員,於所屬地方,將該太監捉拿,毋庸審訊,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辯……欽此!」

  聖旨剛剛宣讀完,丁寶楨便喜形於色,興奮不已。他真沒想到朝廷竟如此之乾脆,毫無官腔圓滑之處,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毋庸審訊,就地正法!」

  好!太好了!小安子死定了。丁寶楨頓感皇恩浩蕩,他情不自禁地讚歎道:「聖明獨斷,欽佩莫名!」

  各官員也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程繩武見丁寶楨如此高興,便說:「由此看來,大人是受到聖上的倚重的。大人,這下便可吩咐司裡準備一下,明日開斬,讓小安子的狗頭落地。」

  什麼司?當然是藩、臬兩司了。清代各省都設有這兩司,藩司也叫藩台,專管人事;臬司也叫臬台,專司刑名,殺人便是由他們去執行。

  殺安德海,總不可能丁寶楨親自去監斬吧,這必須由藩、臬兩司的長官共同協作來完成任務,當然應通知他們去準備一下了。丁寶楨興奮地說:「你們現在就去通知臬司潘偉,讓他即刻到此,今晚就行刑。」

  「什麼?今晚就行刑?!」

  程繩武唯恐自己沒聽清楚,不由得追問了一句。他當了幾年的知府大老爺,經手審理的案子也不少,他也曾給犯人處以死刑,可從來沒這麼急過。至少,要等天亮過了午時,才可以開刀問斬。

  趙老夫子畢競是見多識廣的老文案了,他撚著鬍鬚,搖頭晃腦地說:「丁大人,真乃英明也!」

  被趙老夫子這句話一提醒,眾人馬上明白了;丁大人是怕夜長夢多,節外生枝。此時,聖旨已到,立刻斬了安德海,天經地義。如果等到天亮,萬一太后再降一旨,那可就麻煩了。趁早殺了他,即使再來什麼諭旨,也無濟於事了,反正已是遵旨殺了,太后再惱怒,也只好無可奈何。

  這叫作先下手為強。眾官員紛紛表示丁寶楨果斷地命令是對的。王心安拱手向曆城知縣說:「貴縣只好辛苦一趟了。」

  曆城知縣連連還禮,他乃七品,王心安是二品,小小的知縣怎敢受禮。

  「在下保證完成任務,做到萬無一失。這便去提押安德海,估計兩個時辰便可回來。」

  曆城知縣上了轎子,他心急如焚,不敢有片刻怠慢,一個勁兒地催促著:「快點,再快點兒。」

  轎夫們氣喘吁吁地回答:「老爺,您坐在轎子裡嫌慢,可小的抬著轎子都快累死了。」

  幾個轎夫拼了命了,腳下生風,如飛一般,一口氣將知縣抬到了監獄大門口。曆城監獄的刑房書辦們早已熟睡,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一個個都忐忑不安的。他們不敢開門,只是探出頭來:「三更半夜的,敲門的是何人?」

  「快開門,是我。」

  一聽熟悉的聲音,便知道是他們的知縣大老爺來了,兩個書辦連忙把大門打開。

  「老爺,為何這般著急?」

  曆城知縣也是氣喘吁吁地說:「快,把劊子手喊醒,半夜出紅差。」

  書辦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他在監獄裡當差20多年了,可從沒聽說過半夜出紅差,他頓時便有點緊張。

  「出紅差,殺誰?這麼急?」

  監獄裡除了安德海,還關著其他犯人,而且有幾個是殺人犯。書辦剛才正睡得熟,他鬧不清知縣大老爺要殺誰。

  「誰,還不是安德海嘛。」

  「怎麼這麼急?」

  書辦還是喋喋不休地問著,氣得知縣一甩手:「囉嗦什麼,還不快去喊醒劊子手。」

  書辦走了,他仍是不解地說:「半夜出紅差,沒見過!」

  「回來,不要告訴安德海實話,省得找麻煩,咱們只管平平安安地把他押送濟南即可,至於其他的事,自有撫台大人、臬司大人呢。」

  曆城知縣不得不強調這麼一句,因為從曆城到濟南還有一段路程。他必須堅決完成押送安德海的任務,不得出半點差錯。劊子手很快就被找來了,他嘮哩嘮叨地說:「知縣大老爺,半夜出紅差,小的要加倍的賞錢。」

  知縣不耐煩地說:「行,行,行,反正就這一次。」

  劊子手又說:「小的這便去磨刀,天黑,看不清,可別砍歪了。」

  書辦打開了安德海的房門。因為丁寶楨有交待,對安德海這個特殊的犯人要特殊對待,吃的、住的要比其他犯人好,所以,安德海雖然被關在監獄裡,但這幾天並沒受什麼罪。剛才,監獄大門被砸得呼呼響,他的心頭便緊縮了一下,心想:「老天爺保佑,可千萬不要發生什麼事兒。」

  他的右眼皮突然猛地跳個不止,他使勁地揉了一下眼皮,正在這時,書辦喊到:「安德海起來。」

  安德海嚇得一哆嗦,但他立刻又故作鎮定:「怎麼,三更半夜還要問話?」

  書辦拖著長腔說:「聽說是聖旨到了,讓你親自去接旨。」

  一聽這話,安德海為之高興,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就說聖母皇太后英明偉大,不會讓我委屈的,你看,聖旨到了吧。丁寶楨呀,丁寶楨,等安公公回到了宮裡,你的人頭就落地了,捉拿欽差大臣,死罪一條。還有什麼程繩武、王心安、何毓福,哼,這曆城知縣也休想跑得掉,一律絞決,以泄我心頭之恨。」

  書辦站在門口,聽不清安德海在說什麼,他不耐煩地說:「快些,我還要去喊他們幾個呢。」

  安德海問了一句:「什麼,接旨還要他們幾個也去?」

  「不去幹嘛,在這曆城監獄裡過一輩子呀。聽知府大老爺說,今晚就送你們回京。」

  一聽這話,安德海樂了:「送回京,一定是主子怕奴才受了驚,派人來接奴才了。」

  「送」與「押」可不同,犯人只能用「押」,絕不可能用「送」字,可見,安德海就要化險為夷了。安德海趕緊穿好了衣服,他高興之餘又有些遺憾,本來打算到江南游游名勝山水,更重要的是撈點東西,可如今被不知趣的丁寶楨一攪和,只好回京了,只在天津、滄州撈了一點兒,實在是令人掃興。

  安邦傑、黃石魁、馬大奶奶、陳玉祥等人也連忙起身,陪安德海去接聖旨。幾輛轎子早已停放在院子裡,安德海被單獨安排在一頂轎子裡,他樂滋滋地上了轎子。

  安德海坐在轎子裡,本來有些困,他很想打個盹兒,可是,他睡不著,只好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夜深人靜,連草蟲叫聲都能聽得見。從轎夫們有節奏的腳步聲,可以聽出他們走得很快。再一聽,還有一些快步行走的腳步聲,可能是他們幾個人坐的轎子緊跟著這頂轎子。咦,不對,好像前後都有很多的人,像是一二百人走路發出的聲音。安德海有些緊張了:「怎麼這麼多的人?」

  外面立刻有人高聲回答:「這是丁大人的吩咐,他生怕夜間行路不安全,特意派二百兵丁來保護你。」

  約摸一個時辰,轎子在濟南府衙門前院停了下來。安德海在緒承中軍和典吏、兵丁的護送下到了「大殿」,只見大殿裡燈火通明,數不清的兵丁,一個個嚴肅地站著,弓上弦,刀出鞘,似乎氣氛有些不對勁。馬大奶奶跟在後面,她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兩個兵丁挾著她,像拖死狗一樣往裡拖。安德海一見這情景,大吼了一聲:「混蛋,給我站起來,自己走!今兒個咱們就回京了,看你激動的那個樣子。」

  被安德海一罵,馬大奶奶居然來了勁了,她跌跌撞撞地自己走了過來。其實,此時的安德海心裡也發毛,若真的來接聖旨,為何還要這麼多的兵了把守左右。從這凝重的氣氛來看,今晚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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