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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黃承恩關切地問長問短,他仿佛真把安德海當成第四個乾兒子了。他明白,今天安德海找他絕不是來閒聊,安德海肯定為了某種目的而來。

  「師傅,徒弟在壽康宮那邊時刻地惦念著您。只不過平日裡要向崔海師傅學習,沒時間來看您。」

  安德海比入宮以前會說多了,句句說到你的心坎上來,一定是跟崔海學的。想到這裡,黃承恩關切地問:「跟著崔師傅一定學了不少東西,崔海是個忠厚人,他待人一向不薄,拜他為師,是你三生有幸。」

  「那自然,崔師傅和師傅您一樣,待弟子如親子。不過,聽崔師傅說他準備告老還鄉。」

  接著,安德海便把崔師傅如何在康慈貴妃面前竭力推薦自己一事,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並且他也把自己的疑惑全盤托了出來,以徵詢黃承恩的看法。黃承恩沉吟了片刻,安慰安德海:「首先崔海對你的印象不錯,其次,康慈貴妃對你也很滿意,這是你發展的良好基礎,等我挑個時機,在康慈貴妃面前再誇你幾句,不怕她不重用你。不過,你也不能太急於求成,特別是不能讓崔海看出你的心思,那老東西也鬼的很。」

  安德海道別了黃承恩,悄悄地回到壽康宮,他發現崔海正躺在床上呻吟。原來,崔海年輕時並不在壽康宮聽差,他原來是御花園的園丁,經他的手養出的花,朵大色豔,深得早崩的孝淑睿皇后的喜愛。每年春天,孝淑睿皇后總讓人去御花園摘一些牡丹、芍藥來,擺放在自己的寢宮裡,有時牡丹、芍藥花一到了寢宮便不那麼豔麗可愛了,只好把花匠找來,培植一些土肥,一來二去,皇后覺得這花匠心靈手巧,忠誠老實,便要到自己的身邊。有一年冬天,臘梅該怒放了,皇后很想放一盆臘梅在床頭上,崔海便冒著大雪去搞臘梅,一不留神,腳下一滑,跌了一跤摔斷了腿。整整睡了三個月才養好了這條腿,骨頭是接上了,可是每逢陰雨天,這條傷腿就疼痛不止。孝淑睿皇后崩逝後,康慈皇貴妃念在崔海為主人效忠的份子,把他調到了壽康宮。隨著年紀的增長,崔海的那條傷腿不但陰雨天疼痛難忍,平日每逢深夜也是一個勁地鑽心疼,有時竟疼得渾身發抖,近日來,不但深夜疼,白天裡也疼,今天終於支撐不住了,躺在床上打滾。

  安德海找來了大夫,大夫給崔海紮了銀針,又開了藥方子,

  剛離去。康慈貴妃身邊的宮女便來了:「貴妃娘娘讓崔公公去一趟。」

  說罷,轉身走了。崔海聽說娘娘讓他去,肯定那邊有事,便掙扎著爬起來,他剛下床,「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一個老人經這一摔可吃不消了,他淌著豆大的汗珠,努力扶著床沿想站起來,可怎麼也站不起來。萬般無奈之際,崔海只好讓安德海替他跑一趟。

  安德海正愁沒機會表現自己,這下可好了,真可謂天賜良機,他一定要抓住這個大好的機會好好地發揮一下自己的才幹,也讓康慈貴妃對自己有所瞭解。

  「奴才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安德海在宮中生活了半年,他現在已經15歲了,比半年前胖了許多,也白了許多,說話辦事更是大有長進。

  「免禮平身。」

  「謝娘娘。」

  「你師傅呢?」

  「回娘娘,崔師傅正欲來此,不想腿疼難忍,摔了一跤,他無力支撐,只好躺在床上,望娘娘恕罪。」

  這一番話說的得體又圓滑,不禁讓貴妃娘娘暗暗佩服這眼前少年。安德海低眉垂手等待吩囑。康慈貴妃指著桌上的一盤子鮮菠蘿說:「這是兩廣總督差人送來的新鮮玩意兒,你去送給四阿哥、六阿哥他們嘗嘗,告訴兩位阿哥菠蘿不能再放了,儘快吃掉它。」

  「嗻。」

  安德海捧著菠蘿盤退了出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先給哪個阿哥送去呢?先送給四阿哥吧,怕娘娘不高興,因為六阿哥是娘娘所生,天底下哪個做娘的,最疼愛的都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那麼先送給六阿哥,又不合情理,兄弟之間總有個長幼之分,這可難倒了安德海。他站在岔路口,不知如何是好。

  「對!」自己怎麼剛才沒想到這一層?安德海拍了拍腦門子,為自己突然冒出個兩全其美的主意而洋洋得意。

  他捧著菠蘿盤站在禦書房的門口,等待著兩位阿哥下學出來。這兩位皇子,一個叫奕寧,排行老四,人稱四阿哥;一個叫奕訢,排行老六,人稱六阿哥。他們同父異母,手足之情甚篤,兩人都已到了讀書的年齡,這便都到禦書房受正規教育。不過,他們不是同一個先生教的,但上學和下學是同一時刻。

  安德海沒等多久,兩位阿哥便從書房裡走了出來,他們邊說邊笑,直沖著安德海走來。他們雖然不認識安德海,但安德海清清楚楚地認識他們,左邊的是奕寧,右邊的是 奕訢,安德海等他們剛一走近自己,便雙腿一跪,來了個跪安:「奴才給主子請安。」

  他把菠蘿盤高高托起,一直托到了頭頂。兩位阿哥被他這滑稽的動作逗樂了,不約而同地說了句:「起來吧,你是誰?」

  「回主子,奴才是壽康宮那邊的,名叫安德海,娘娘讓奴才給兩位主子送菠蘿,奴才怕送到寢宮,宮女不懂放壞了,就只好在此等候,親自交給兩位主子。」

  兩位阿哥相視而笑,他們是笑母親的無微不至,還是笑安德海的忠心,或者笑能吃上這新鮮美味的菠蘿,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兩位阿哥讓隨身小太監接過菠蘿盤子,誰知小太監手一滑,將盤子打翻在地,菠蘿嘰哩咕嚕滾了好遠。小太監不知如何是好,安德海連忙將菠蘿撿起,左手捧著菠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右手將自己狠狠地掌了幾個嘴巴:「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起來吧,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回去吧。」

  四阿哥奕甯並不覺得安德海有什麼過錯,但安德海卻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這個太監很忠心。」

  而六阿哥奕訢卻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結論:「這個奴才是條狗。」

  後來,送菠蘿一事傳到貴妃娘娘的耳裡,她也認為安德海太有心計,恐怕日後不好把握他,過了兩個月,便把安德海撥到四阿哥奕甯處,唯恐對兒子六阿哥奕訢將來有什麼不利。

  康慈貴妃失算了,凡是狗,都是誰給它吃的,它便替誰咬人,狗對主人並不亂咬,而對主人以外的人卻往往是狂吠的。後來,安德海得勢後的確「咬」過奕訢。

  崔海這次腿疼病犯了,病得可不輕,幾天的功夫人就整個變了個模樣,憔悴不堪,瘦弱無力,康慈皇貴妃命太醫為他診治,太醫回話:崔公公並不是早年斷腿之疾復發,而是腿裡長了一個大硬塊(當時,人們並不知那便是骨癌),致使他無法下路行走。

  據太醫推斷崔海以後沒有下床的可能了。這對崔海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對貴妃娘娘來說也是一個重大的損失,她為崔海的身體擔心。內務府知道了崔海的嚴重病情,便通知他馬上離開壽康宮回鄉養老,並一次性地給了崔海50兩銀子。這位善良、溫和的老太監為皇宮賣了一輩子的命,老了被趕出宮門,甚是淒慘。崔海少時離家,至今家中已無親人,旁系親屬都覺得他是個閹人,不敢收留他,無奈他只好出家為僧。

  與紫禁城僅一牆之隔的興隆寺,是一座古寺,出宮的老太監多是在此出家,了此殘生。寺內,乾隆年間的一通石碑,詳細記述了此廟源遠流長的歷史淵源。這座建在北長街的寺廟,始于明朝,傳說,起初是明朝大太監王振的「家廟」。一度興隆寺還儲存過軍械。這座外表風雨剝蝕的古寺,占地面積很大,從後宅胡同五號院直通慶豐古寺。兩座古寺如「兄弟廟」。凡進寺的太監,出宮前必須至少交納寺裡20兩銀子,這叫「納坎」。到了清朝末年,在這裡出家的太監越來越多,後來,竟然有皇族的人也在此出家,一時間,興隆寺的香火很旺。這寺裡的太監,大多數是無依無靠、無財無勢的老太監,也有一些是犯了宮規生怕問罪,攜著錢財避到寺裡來。出家人是方外人,宮裡也不好再追究什麼,於是,興隆寺實際上是出宮太監的「集體宿舍」,不管是出宮太監還是宮中太監,出入都不是太困難。崔海出家後,安德海抽空便常來看師傅,他與興隆寺的主持、大和尚等人都混得很熟。與其說安德海不忘師恩,不如說他在給自己找一條後路,也許,幾十年後,這裡便是自己的歸宿。但他萬萬沒想到,師傅出家境遇淒涼,自己還不如師傅的下場,他連個全屍也沒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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