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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安老大,這是你們安家幾代人行善積德,忠厚老實的回報。人呀,還是應該多做好事,給兒孫積點福。」

  人們似乎都在讚歎著安家養了個好兒子,仿佛安德海這一進京就成了什麼大人物似的,都在爭先恐後地表達著自己的見解。

  他們在讚歎之中又不約而同地回避著一個問題,即安德海是個閹人。人們越回避,安德海越敏感,他好像聽膩了讚頌之辭,他想來點刺激:「大爺、嬸子,你們可別忘了,我安德海不是考中的舉人出去做大官,我是到京城宮裡去當公公。不知哪一天我死後,你們可讓我進祖墳?」

  人們冷不防安德海來這麼一句,頓時間都啞言無語,一下子,屋裡的空氣緊張了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說什麼是好。最後,還是二叔安邦傑出面打了個圓場。

  「瞧,這小小的年紀,就想到什麼死呀,活呀的,海呀,好好地混,混出個人樣來,咱湯莊子的人也跟著風光風光。」

  人們又都笑談了起來,有的人生怕安德海再冒出一句什麼不得體的話來,便搭訕著走開了。屋裡只留下安家四口人,弟弟安德洋尚年幼,好像並不清楚哥哥遠行的含義,吃過晚飯便早早地睡了。爹娘和安德海坐在坑上,豆油燈在牆角邊發出微弱的光來,昏暗的燈光下,安德海看見爹的頭髮已大半變白了,連鬍子也開始花白了,爹一個勁地抽著旱煙袋,娘的頭髮已經全白了,眼角間佈滿了很深的皺紋。安德海見娘用手捏著腰,便挨緊娘坐下,他輕輕地給娘捶著腰,娘沖他笑了笑,安德海發現娘的笑臉噙著淚水,安德海輕輕地為娘抹掉了淚水。

  爹歎了一口氣,開口了:「海呀,你長大了,眼見就要離開爹娘,一個人去闖了,出外不比在家,凡事你要小心著點。」

  安德海從小長這麼大,爹很少訓導他,在他的記憶中,他沒挨過幾次打,即第二次失學後,拜「湯包子」為師,向他學「絕招」,爹氣極了,揚起手邊的鋤頭向他砸來,可是他及時躲閃開了,結果打到了「湯包子」身上,為此還鬧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安德海從心底裡依戀爹娘,即使他有時心裡不服,嘴上也從不表現出來。現在將要離家遠行,爹的訓導他句句聽從。

  「海呀,為人做事要憑良心,可千萬不能做虧心事,做了虧心事是要遭報應的,咱們老幾輩人都是忠厚老實的人,你在外面要給咱安家爭口氣。」

  娘也仔細叮囑著兒子,安德海在心裡默默地記著母親的話,

  他也認為母親說得很對。至於後來他人宮後一系列的醜聞,正上母親的願望背道而馳,安德海有時夜裡驚醒,還時常玩味臨行前母親的叮囑。

  臘月初七就要趕到京城,這湯莊子離京城300多裡地,就是騎快馬也要走上兩天,所以,安德海最遲臘月初四就要動身。其實,只有初三一天的準備時間。娘想給兒子趕制一套新棉衣,一大早,爹就揣著幾十個雞蛋,(這些雞蛋還是二叔及大爺、大嬸等人湊起來的),又帶了些家裡僅有的碎銀子趕集去了,他必須早早地趕到集鎮上先把雞蛋賣掉,然後再去扯點藍布回來。安邦太一路腳底生風,不消三個時辰,便把藍布買回來了。娘請來二嬸、鄰家大娘,她們幾個婦女裁的裁,縫的縫,扯的扯,密密麻麻縫製棉衣。

  安德海雖然不會「遊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線」的詩句,但他也多少能體會出做娘的疼愛之情,他用雙手支著臉,望著娘出神。娘在低頭盤扣於,她先把一個長條斜紋布一邊腳上,然後雙手一捏,縫成了一個圓而細的布繩子,然後剪開這根布繩,用七八寸長的一段布繩打著布扣子,布繩在她手中飛舞著不一會兒,一個布扣子便打成了花結。娘的手又粗糙又大,但盤起花扣來卻靈巧無比,安德海心想,娘年輕時一定很靈巧。娘一邊盤扣子,一邊不時地抹眼淚,安德海覺得好像自從昨天上午差人來後,娘就一直在哭,她只是掉淚,並不時發出一點哭聲。這無聲的淚水好像打到了安德海的心上,安德海的心頭也酸酸的。

  她撩起衣襟擦眼淚,安德海看得真真切切,娘的棉襖上打了一個又一個的補丁,那棉襖內村都露出了棉絮,那棉絮好像也是好多年沒換新的了,已經變得又黑又硬。安德海在這個家生活了14年,似乎從來就沒注意過家裡的陳設,他即將遠行,禁不住環視這又低又黑的小草屋,屋裡四壁空空,房頂上的草秸向下懸著,那草秸由於年久未換,早已變得又黑又枯,土炕上堆放著幾床舊棉被,士墩上兩隻紫紅木箱是唯一的家具,這個家真是太寒倫了。

  黃昏時分,幾個婦女便趕制出了新棉衣,她們紛紛離去,家裡只有安邦太夫妻和他們的大兒子。安邦太猛抽了幾口旱煙,發話了:「後天海兒就要上路,誰陪他進城呢?這路上少說也要走兩大,吃的東西倒好解決,做些幹餅帶著就行了,可住的問題怎麼辦?總不能連人帶馬的住在野外吧。住客棧可貴得嚇人,咱家的幾吊銅錢和那些碎銀子,上午買布已花完了,他二叔家孩子又小又多,也擠不出幾個錢來。今個早兒,我已經讓他二叔去馬家莊了,看看他二姑能不能擠幾個錢來,萬一她們也不寬裕,後天可怎麼上路?」

  安邦太盤算著兒子一路上的花費,越想越為難。娘開口了:「還是向先生借一點吧,他沒家沒院的,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他人又心好,借幾個錢總還可以吧。」

  「借,你憑什麼還?開春雖說能收幾斤麥子,但這些日子已經借了一些債,留下半年的口糧,借的債都不一定能還清,再借了怎麼辦呀?」

  「內務府既然已經來了公函,海兒總不能不去吧!」

  爹娘你一言,我一語,為安德海上路的盤纏而愁眉不展。安德海也在盤算著這事,不過他考慮的比爹娘還要多,除了這幾天一路上的花費,他還想給這個窮家留下幾個錢,另外,到了京城總不能空著雙手去拜見表舅王毅順和當太監的三爺吧。可這一系列事情,哪一樁也離不開錢,安德海深信,有了錢,鬼才肯為你推磨,沒錢呀,驢也不給你推磨。安德海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有了,這金山、銀山正等著自己去上呢!

  自從上次湯二掌櫃在村頭遇上安德海,挖苦了幾句,又為安德海出主意、督促進京之後,安家一直也沒什麼動靜。湯二掌櫃是又氣又喜,氣的是安德海自閹可破費了他不少銀子,喜的是萬一進京之事告吹,那一畝地可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昨天晚上,聽家丁說京城內務府派了公差送了封什麼函,湯二掌櫃一猜便知,是為安德海進京而來的,這會兒他正考慮著如何打發安德海。

  依安德海的為人看,湯二掌櫃這次是跑不掉的,安德海趁機非敲他的「竹杠」不可。湯二掌櫃此時正考慮著對策呢。

  「老爺,安德海在門口等著呢!老爺是見還是不見?」

  「不見,告訴他,我不在家,剛出門,去湯寶的姥姥家了。」

  湯寶的姥姥家離湯莊子足足有200多裡地,湯二掌櫃心想,只有用這話才能把安德海擋回去,安德海後天一大早便要上路,諒他不可能等上兩天。

  「老爺,安德海說老爺您一定在家,他說,你若不見他,他便闖進來了。」

  安德海怎麼知道湯二掌櫃一定在家的?他不是憑空猜想的,他也猜不了這麼准,他是動腦子判斷出來的。安德海一路上便意想到湯二掌櫃不肯見他,想了一路,有「門」了。湯二掌櫃如果不肯見他,只能推託說出門了,可這昨天的大雪幫助了他,湯家日子過得富裕,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雪,他們不愁吃,不愁穿,不出門什麼都有,所以,湯家上上下下,哪怕是連一個僕人也沒出門。湯家門前的厚厚的一層白雪連一個腳印也沒有,安德海這便斷定湯二掌櫃一定在家。

  「家丁,快給我通報一聲,我要見二掌櫃,不然,我翻牆頭進去了!這雪地上連一個狗蹄子印也沒有,你們老爺根本沒出門。」

  安德海在門外大喊大叫,湯二掌櫃覺得實在是躲不過去了,便給自己找臺階下。

  「誰在敲門?還不快去開門。」

  他故意提高了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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