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安德海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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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是誰?」 「我是你表舅。」 安德海看傻了,自己還有這麼個表舅,怎麼從來沒聽大人們提起過呢?這來者長相不俗,衣著考究,自己有這麼一位富親戚嗎? 屋裡的姥姥,這會兒剛睡醒,坐在床上聽得真真切切,她聽一個男人稱是外孫的表舅,那一定是自己的娘家人來了,便喚外孫:「海兒,是誰呀,快請人進來。」 王毅順隨安德海進了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竟是當年的小姑。那時的小姑青春煥發,一根又黑又長的大辮子搭在腰間,眼睛可好看了。可眼前是位瞎老太太,又瘦又髒,又黃又稀的髮髻似乎已好多天沒有梳理了,蓬亂的頭髮把面孔都遮住了。但王毅順還是肯定了這瞎老太太一定是小姑,因為她的左眉心有一顆大黑痣。 「小姑,我是順兒。」 王毅順自己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哭著將小姑抱住。 「順兒,是二哥家的順兒,真的是你嗎?」 「小姑,是我,我來看你來了。」 姑侄倆抱頭痛哭,轉而又破啼為笑。王毅順向小姑描述著自己離家後的情景,尤其是講到他後來如何取得戲班老闆的信任,如何逐步掌握戲班大權,如何發跡之時,引著陪老太太一陣陣開心地笑。老太太多少年都沒有這樣開心地笑了,笑得外孫安德海莫名其妙。中午安邦太回來,知道是大舅哥來了,便熱情地留客人吃飯,王毅順也不見外,爽快地答應了。這可難住了安家夫妻,家裡連個雞蛋也沒有,這來的是貴客,難道讓客人吃玉米粥嗎?王毅順是個聰明人,看出了表妹、妹夫的難處,便從懷裡掏出一些碎銀子和幾把銅錢:「妹妹,哥哥又不是外人,快把錢拿去,多買些酒菜來,也讓孩子解解饞,吃個飽。哥哥還帶來了些豬肉,也別再磨蹭了,先把肉煮上吧。」 安家夫妻感激地望著表哥,轉身忙著買菜做飯去了。安德海和弟弟好多年都沒吃過豬肉了,可能弟弟「狗剩」出生以後根本就沒吃過豬肉,他哥倆大口大口地吞著大塊的肉,爹娘看著兒子們的饞樣,又覺得難為情,又不忍心攔住兒子,還是王毅順圓了場:「小孩子胃口好,是大人的福,我那小子就是吃不下去,瘦得真難看,妹妹、妹夫若捨得,咱們換著養吧。」 吃完飯,安德海抹了抹嘴上的油,幫娘收拾碗筷,洗了碗,喂了表舅帶來的兩隻雞,才蹲在門口聽大人們閒聊。王毅順見這個表侄兒很勤快,也很懂事,便有心問小姑及安家夫妻:「這孩子叫什麼?幾歲了?」 安邦太回答孩子叫「安德海」,今年八歲了。王毅順明白安家這麼窮,孩子肯定沒讀過書,這等可人、聰明的孩子在家幹一輩子農活實在可惜,他剛想開口,安德海開口了:「爹,娘,表舅真威風,我長大了也要像他這樣。」 安邦太瞪了兒子一眼,示意他不要在生人面前亂說一氣,可心裡還真有點高興,兒子有這種念頭總比沒有好哇。王毅順看見外甥很崇拜自己,便來了勁了:「海兒,願不願意跟表舅進城學藝?」 「願意。」 安德海爽快地答應了,但他一看爹娘的臉色,就知道他們是不願讓自己跟表舅走的。是的,安家夫妻不會放走兒子,一是不捨得兒子遠行,二是安家實在不能沒有這個孩子,他已是半個大人了,洗洗唰唰,劈柴做飯,離了他,家裡可真沒法過。安德海低下了頭,王毅順回想當年自己若不是被戲班老闆看中,也沒有今日,他好像動了惻隱之心,想發現並培養一個窮孩子,了卻自己的一段心願,於是他從懷中拿出了三個金元寶:「妹妹,哥哥雖不是富豪之家,但這幾個元寶還拿得出來。 這錢便是供我這外甥讀書用的。」 安家夫妻見表哥如此之慷慨,供兒子讀書,感激啼零,「撲通」一聲雙雙跪倒在地上:「哥哥,大恩大德,我們怎麼報答?」 「瞧,見外了不是,還什麼報答不報答,我是他舅舅,等他有了出息,我這個當舅舅的也光彩呀。」 王毅順告辭了,安邦太拉著安德海的手一直送到村外,最後還讓兒子給表舅磕了三個大響頭。聽說舅舅供自己讀書,安德海的心裡高興極了,在他幼小的心裡,早就夢想著升官、發財,原來只知道湯家有錢,「湯包子」小時候欺負自己的事永不能忘記,心想證大後一定賺很多、很多的錢,回來好收拾「湯包子」。今天表舅一來,看那表舅打扮和出手那麼大方,他敢斷定,表舅比湯二掌櫃還有錢。自己好好讀書,等長大以後掙大錢,和表舅一樣大方。 「兒呀,人家供你讀書,你可要爭口氣,才不枉費你表舅的一番好心。」 安邦太似自言自語,又似在教育兒子,他早在兒子出生前,就夢想過再苦再窮也要供孩子讀書,將來中個舉人什麼的,也算是安家之大幸,可這些年來,家裡一貧如洗,生活十分艱難,早就把供兒子上學的念頭給忘了。今日真是福星高照,這孩子有造化,來了位大貴人,兒子有指望了,安家有指望了。 沒幾天,安邦太便把兒子送進了私塾,這私塾先生與安家素有往來,現在又收了安邦太的銀兩,自然是悉心教授安德海。安德海從小十分好學、聰明,第一天下學回家,便能滾瓜爛熟地背出:「人之初,性本善……」 爹、娘高興極了,仿佛文曲星降臨到了他們家,視兒子為寶。可是不幾天,安德海提出不讀書了,這個消息就像顆炸彈,爹娘慌了神,無論怎樣逼問,安德海就是不說。爹惱了,脫下腳下的那只舊得不能再舊的鞋子,劈頭蓋臉地打向安德海:「不爭氣的東西,孽種,打死你算了。」 娘在一旁抹著眼淚,求兒子,求丈夫:「別打了,你歇一會兒。海呀,告訴娘,為什麼不讀書了?」 安德海一言不發,緊閉雙唇流著淚。安邦太更氣了:「好小子,才念了幾天書,翅膀硬了,你娘跟你說話也不愛搭理了。」 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安德海仍以沉默反抗爹娘。安德海為什麼不願讀書?原來是這麼回事:那日,安德海背著書包,那書包是娘從箱子底下找出自己出嫁時的嫁衣做的,大紅底子,綠白小花,挺好看的,娘做了一個通宵才做好。安德海邊走邊背:「人之初,性本善……」 「小子,喂,喊你哪。」 安德海抬頭一看,是「湯包子」,他便裝作沒聽見。小時候,他曾受過「湯包子」的胯下之辱,那時只有四歲,他不懂是受了污辱,後來長大了以後,他一想起從「湯包子」雙腿下爬過,就恨自己,恨「湯包子」。這種恨愈來愈深。去年給湯家放牛,安德海總是儘量避著「湯包子」,他清楚自己的個頭小,打不過他,如果真的打過了他,爹和自己也不能在湯家幹活,不幹活全家人吃什麼?所以,他總是遠遠地躲著湯家少爺。 「小子,你姥姥瞎,你聾,真是兩個寶貝。」 安德海強咽怒火,不想與「湯包子」發生爭執,他便退了幾步,想繞道而行。誰知「湯包子」見安德海躲他,更來了勁了:「小子,今天本爺非治治你不可,看你家那副窮酸勁,還想讀什麼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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