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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那人做了個砍頭的動作,左右兩手又互相搓了搓,合了掌。

  安德海看了看他的臉,比進來時還要青,不由得又是一陣寒顫。

  安德海明白今晚是天要絕他,無人可救了。

  「好吧,死也要死個明白,總不能讓我做個糊塗鬼吧,我究竟犯了哪條天戒,玉皇大帝非要收我?」

  「你想聽嗎?好吧,老子慢慢講給你聽。去,拿張紙來,磨好墨,老子一條一條地寫出來,若是事實,你就畫個押,認了罪,到了陰曹地府或許可以減輕罪孽;若不是事實,你可以拿起筆來一劃了之。」

  安德海只好硬著頭皮取來筆墨紙硯。這安德海平日裡根本不需要文房四寶,他認不得幾個大字,但為了撐門面,長面子,偶然他也「風騷」一回,提起筆來畫一通,所以文房四寶他也準備著。那人大吼一聲:「我寫你說,說的詳細一點,不得遺漏、隱瞞。」

  「我說什麼?我根本就是一個循規蹈矩之人。」

  「屁,好一個老實人,沒了那個『寶』,你還娶什麼媳婦,你不說,我來邊說邊寫。」

  這句話可不中聽,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那大漢一語直破安德海的痛心處,說得安德海無言以對。

  「咱也不想管你那小家子事,管你閹不閹,老婆可有漢子,我才懶得管呢!你老婆再寂寞,也費不著老子操心。老子是看你橫行霸道,專橫跋扈,太出格了,出來打個抱不平罷了。你平日裡欺壓弱者,逢迎什麼狗屁西太后,做她的狗,還是一條忠實的癩皮狗,舔她的臭腳丫子,嗅她的臭屁,實在太過分了。」

  安德海雖覺得大漢的話大刺耳,但句句是實,無可辯駁,一時無話可說,只有耷拉個腦袋,聽對方陳述他的罪狀,自己心裡也暗自吃驚:是呀,自己不正是一條狗嗎?對主子忠心耿耿,不敢有半點違逆,而對主子以外的人則狂呼亂叫。唉,安德海呀,安德海,你白活了32年,原來還沒做過人,只不過是西太后面前的一隻狗罷了。西太后給你點剩骨頭,你就搖尾乞憐,眼巴眼望地祈求主子再施與一點骨頭,吃飽了,好去咬別人。想到這裡,安德海突然有一種人生的悲涼感。這股悲涼的感覺很強烈、很強烈,一直滲透到骨子裡,安德海覺得自己的眼好像濕潤了起來。他記得自己從閹入宮,他就沒掉過幾次眼淚,過去,他認為眼淚不是為他設計的,他安德海是個無淚之人,而今天怎麼這麼軟,這麼弱,真像個娘們,沒出息,何以成大事。唉,還成什麼大事,馬上大漢一出手,人頭就不是擺在自己的肩膀上了,到陰曹地府再去成大事吧。安德海越想鼻子越酸,最後終於控制不止,乾脆失聲痛哭起來。

  那大漢被安德海哭愣了。這一陣,安德海哭得傷心極了,仿佛這許多年的壓抑、壓抑、壓抑都吐了出來。哭著哭著,他不哭了,不知是哭累了,還是該發洩的都發洩了出來,他擦乾了眼淚,默默地垂著頭。那大漢用手抹了抹手中的刀柄,那刀刃在寒

  光中發出冷嗖嗖的風。

  「你做惡太多,天理不容,不殺你,難平民憤。如果現在悔悟了,到了陰間好好修煉,來生托生個好人家,再好好做人吧。」

  大漢一步步逼近安德海,安德海看的分明,那大漢雙手舉起大刀,一陣寒氣直襲,似狂飆不可阻擋。「擋」、「喀嚓」一聲,安德海的人頭落地了。那頭顱「咕隆、咕隆」地滾到了門旁,那鮮紅的血流得滿地都是。

  「救命啊!」

  安德海大聲地疾呼著。

  「老爺、老爺,醒醒,快醒醒。」

  馬小玉連推帶叫地喊醒了安德海:「快,快,把我的頭揀回來,趕快安上。」

  他的老婆被安德海說愣了,莫名其妙:「你的頭好好的,什麼安上頭?」

  安德海摸了摸頭,好好的,又摸了摸脖子,也沒有刀疤痕。

  「老爺,你在做惡夢吧。」

  夢?剛才在做夢嗎?明明看見那大漢舉起刀。噢,原來是一場惡夢。安德海覺得身子底下濕濕的,他用一摸,媽呀,剛才嚇得連尿都尿了出來,再摸摸身上,冷汗把小褂都濕透了。這一夜,安德海再也沒睡著,他在盤算著,今晚怎麼會做這麼一場夢呢?可別是真的有什麼凶事吧,難道這是不祥之兆?越想越怕,越怕越想,直到天漸漸放亮,他才昏昏沉沉地躺了一會。

  六、禍從天降

  【安德海為了表現自己對西太后的孝心、苦心和忠心,決定打出「三足烏鴉」旗,孰不知禍從天降。】

  前面曾提到過,安德海出京時,差人做了兩艘太平船,船的桅杆上懸掛著三幅旗子,一幅是「三足烏」旗,其他兩幅是有「奉旨欽差」和「採辦龍袍」字樣的龍鳳旗。

  這「三足烏」旗,是安德海請一位高人指點,特製的。自從安德海請求出京避風頭,順便將自己手中搜刮的珍寶拿到「天邊」南方賣掉,他挖空心思,左思右想,怎樣才能既顯示自己的威風,又博得慈禧的歡心,以示他安德海對主子的一片孝心。於是,他暗中派人打聽,何處有高人,以便請高人指點指點。當然,安德海心裡很明白,六王爺 奕訢斤便博古通今,飽讀詩書,可謂是位高人。可安德海與這位王爺素來不和,若去請教奕訢,萬一他給出個什麼餿主意,惹惱了西太后,可就完了。

  北京城東門外18裡地邵家莊,有一位老先生,方圓百十裡人稱「神仙」,是位世外高人。此人鶴顏童發,整整96歲了,耳不聾,眼不花,頭不昏。每天早上老人提著兩個大木桶,桶裡裝滿水,在村外小河邊練氣功,他稱此作「水功」。他將木桶底朝上,可桶裡的水一滴也不漏,接著雙手一扣,木桶底朝下被扣在了地上,水柱直往上竄,老人左右開弓,左邊桶裡水全落到了右邊的桶裡,右邊桶裡的水又全落到了左邊的桶裡,這水來回一折騰,便沸騰了起來,可謂氣功一絕也。

  村裡的小孩子吃飽了飯,總愛跟老人玩耍,老人雖是練武之人,但井不缺乏文人的儒雅味。據說,少年時他曾中了舉人,但他生來與權、財無緣,不願做官,硬是不出村,報喜的人都吹吹打打來到了家門口,他躺在柴房裡不出來迎接,也沒給報信人喜錢,硬是把老爹給氣死了。從此,人們都敬畏他三分。可他脾氣並不怪,早上練完了功,便小憩片刻,坐在樹蔭下看書,他看書時,時而大笑,時而狂呼,時而仰天,時而俯地,活是一個瘋子。幾個上不起學的孩子們總喜歡纏著他,讓他講故事,什麼

  「孟母斷織」,什麼「霸王別姬」,他都能講得繪聲繪色。這日,幾個孩子又圍著他,鬧著讓他再來上一段「武松打虎」。老人眯起眼睛,清了清嗓子,高一聲,低一句講了起來。

  「嗒、嗒、嗒……」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四老爺,晚輩來看你來了。」

  那騎馬的人還沒到老人面前,便大聲地呼了起來。老人抬頭一看,是自己的遠房侄孫邵長偉。

  這邵長偉從小聰明過人,只要聽得老人講一遍的故事,便能背個滾瓜爛熟。20幾年前,老人念長偉是邵家的後代,家太窮讀不起書,便每天把長偉喚到自己家裡,從「人之初,性本善」開始,讀到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最後又精講了「四書」、「五經」、《史記》,特別是《史記·鴻門宴》一章,長偉最愛讀,那劉邦的無賴、樊哈的忠心與魯莽、張良的手段、項羽的輕信,都給長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曾有一次,小長偉眨著兩個明亮的大眼睛,認真地說:「四老爺,劉邦成大事,就是因為他裝憨欺人,我長大了,能有這本事就好了。」

  老人撫摸著小長偉濃黑的頭髮,感歎道:「從小看大,這孩子不會在這土窩裡埋一輩子的。」

  果然,老人的話應驗了。小長偉在老人的指導下,考秀才,當舉人,後又金榜題名,一鳴驚人。邵長偉出門做官已十幾年,幾乎就沒回來過,今個兒快馬加鞭,一溜煙地出現在那家莊,可把老人給樂壞了。

  「孩子,幾時回來的?住些日子不?」

  「四老爺,這不剛到嗎?孩兒想您老了,特意回來看看您。」

  老人雖然明白邵長偉並不是真的想他才回來的,但心裡也是樂滋滋的,不管怎麼說,人家連家都沒回便來看自己,也還算這孩子有情有意。

  這邵長偉考了學,進了官,在京城裡做事,此人不往好處走,什麼吃喝嫖賭,什麼投機鑽營他都會,真是應了當年的那句話:「裝憨成大事。」是京城裡有名的「鯰魚」,猾得很。安德海偶然間想起了他,便將邵長偉請來。

  「安公公一向可好,瞧公公你又發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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