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我與拿破崙 | 上頁 下頁
七九


  「普生不是宮廷承辦人。此外我很想看看他的店鋪。」

  「那麼為何一定要我陪伴呢?」

  「為加冕典禮,你可以幫助我挑選料子,奧斯加,並且我要你認識認識普生。」

  奧斯加頓口無言,他勉強說道:「去見一個綢緞商人、媽媽!」

  我心往下沉,也許我不應該帶奧斯加去見普生。我忘了他是一位太子。

  「普生是我們家的老朋友。多年前他來到你外祖父家學習絲綢生意。他住在我們馬賽家中。他是唯一在斯德哥爾摩的人,知道你外祖父和我的家。」

  奧斯加聽後,溫和地挽著我手臂往前走。我們遇到一位老人,奧斯加詢問普生店鋪的地址。

  「在那裡!」奧斯加高興地道。

  那是一間小型店鋪,但市窗裡卻陳列著高級絲綢及絲絨。奧斯加推門桅入。櫃檯上擁擠著一群顧客,她們並不是高貴夫人們,而是中等資產階級婦女,他們的髮型相當入時,他們正聚精會神的看著料子,未注意到奧斯加的制服。在櫃檯後面,立著三個青年人。當中一個青年有長馬臉形的臉和淺色頭髮,使我聯想到多年前的普生。他禮貌地間:「我可以伺候您嗎?」

  「我想看看你的綢緞。」我用僵硬的瑞典語問他。起初他聽不懂,我只好改用法語又說了一遍。

  「我去找我爸爸來。請等一下,我爸爸可以說很好的法語。」馬臉形的青年熱烈他說道。於是他在側門後消失。這時那群顧客大概認出我們,因為他們退至牆邊,讓出一塊寬大的空地方,竊竊私議。這時側門開處,普生走了進來。我們的普生,馬賽的普生!他沒有大多的改變,只是淺黃色頭髮已轉成灰白色,他的藍色眼睛已不似先前那樣靦腆,現在含帶平靜而自信的神態,他微微地笑著,慣例的微笑著。

  「夫人,想看法國綢緞嗎?」他用法語問。

  「你的法文越來越壞了,普生先生。」我說,「以前我花費了那麼多時間矯正你的發音。」

  普生象觸電似的立在那裡。他張口想說話,但下嘴唇抖動半天,一句也未說出。店裡一片寂靜無聲。

  「你是否忘記我了,普生!」

  他搖搖頭象似在夢中。我只好向前倚靠,在櫃檯上:「普生先生,我希望看看你的綢緞。」

  他神情恍惚地抹抹前額,口中嘰咕道:「你真的回來了,克來雷小姐!」

  這時奧斯加忍耐不住。四周是一班喜歡聽閑活的婦女們。他說:「我想最好你請皇后到你辦公室裡給我們看絲綢料子。」

  於是普生領我們由側門進入一間小客廳。桌上、架子上堆滿綢緞。在書桌上面,牆上懸掛著一隻鏡樞,雖然紙的顏色發黃,我一望而知那是爸爸的《民權》刊物。

  「現在,普生,我來了。」我喃喃地說著坐下,我有種舒適感,如同在自己家中。

  「現在讓我介紹一下。奧斯加,這位普生先生就是以前在馬賽你外祖父家學習絲綢生意的。」

  「我很覺奇怪你為何未被派為宮中承辦人。」奧斯加溫和地道。

  「我從未申請過。自從由法國回來以後,有一班人對我甚為不滿。」說時他指指鏡框裡《人權》刊物道:「因為它。」

  「那鏡框裡是什麼?」奧斯加好奇地問。

  普生把鏡框拿下,交給奧斯加。

  「那是你外祖父的遺物。普生回國時,他要求我給他作為紀念品。」

  奧斯加未答覆。他拿著鏡框走到窗前,借光細讀內容。普生與我彼此對視,他眼睛潤濕。我說:「馬拉湖真如你所說的那樣碧綠,以前我不相信,現在湖水在我窗下流動。」

  「真想不到您仍記得那樣清楚,小姐,哦,陛下!」普生沙啞地道。

  「當然我記得,因此這樣久我才敢來,怕你生氣。」

  「生氣?我怎會生您的氣?」

  「現在我是皇后了。以前我們皆是共和主義者。」我笑了笑。普生偷看奧斯加一眼,後者正閱讀《人權》刊物,未曾聽見。

  這時普生已不再拘謹。他小聲道:「那是在法國,克來雷小姐。在瑞典,你我皆是君主主義者。」他又看了一眼奧斯加,「當然如果……」

  我點點頭:「是的,如果我們給兒女們適當教育與教養。」

  我們彼此又默然。我們回想到馬賽的店鋪、馬賽的房子、馬賽花園。

  「那時我看到拿破崙的劍,掛在甬道裡,我心中非常不舒服。」普生說時,面色紅漲。

  我斜視他道:「普生,你那時是否有點妒意?」

  他別轉頭:「如果當時我知道克來雷的女兒願住在斯德哥爾摩的話,我也許會──」他停頓不語。

  我也默然。他也許會給我一個家,一個店鋪……

  「我需要一件新衣服,普生。」我轉變話題。這時他也回到現實,他說:「是為晚禮服,還是白天穿的?」

  「一件晚禮眼,但為白天穿的。也許你已在報紙上讀到,我將在八月二十一日加冕了,你有加冕禮眼的料子嗎?」

  「當然白色的織錦緞!」普生點點頭。他開了門,叫道:「佛朗斯,把馬賽那塊織錦緞拿來。你知道是哪一塊。」他回頭對我道:「我替我兒子取名佛朗斯,為紀念您父親。」

  我把那匹白色錦緞放在膝蓋上。奧斯加放下《人權》刊物,走過來仔細地看那塊料子:「太美了,媽媽,是真正的好料子。」手撫摸著那匹綢緞,手指感覺到裡面的金線。「是否很重,媽媽!」

  「很重,奧斯加。普生先生回國那年,我幫他抱著這匹綿緞,送他上車的。」

  「您爸爸以前曾說過,這匹綿緞只配皇后做衣服。」普生道。

  「為何這麼多年來,你沒有給宮廷裡的夫人們看?可能已故世的皇后會喜歡它。」

  「我保留這匹料子為紀念您父親及克來雷商號,陛下。此外,我並不是宮廷承辦人,這匹錦級是是非賣品。」

  「現在也不出賣?」奧斯加問。

  「現在也不出賣,殿下。」

  我低下頭,說不出話。

  「現在我即派人送到宮中,陛下。」普生道,於是我立起身來。「如果陛下稍等一下!」普生在廢紙簍裡找出一張舊報紙把鏡框包好。

  「請陛下也接受這個。多年來我一直小心地保存它。」他笑了笑,露出長牙,又接著道,「我把它包好,以免被人看見。」

  於是我與奧斯加臂挽臂的走出普生店鋪,走到馬拉湖上,我在橋上停下:「我一直希望普生把《人權》刊物還給我,故而今天午後,我拉你一同去看他。」

  「現在每一個有知識的人皆知道人權了。」奧斯加道。

  「我希望那些無知識的人也開始明白人權。並且我希望你能衛護它,奧斯加!」

  奧斯加默不作聲。

  §一八二九年八月二十一日,我加冕的日子

  「黛絲蕾,我請求你,不要誤了加冕時辰。」強·巴勃迪司高聲叫道。

  我在抽屜裡亂翻。

  「黛絲蕾,預備妥當了沒有?」又是強·巴勃迪司。

  「我找不到我的懺悔單子。我的罪行太多了。我記不住,所以我把它們寫下了。」

  因為按宮廷舊例,加冕前,必須先懺悔一生罪行。現在我已是一位四十九歲的婦人了。我笑得大多,又哭得大多,故而眼角顯露出許多魚尾紋,嘴邊留下兩條溝痕。我感覺到自己青春已逝。我只好用玫瑰粉膏塗在面頰上,在眼皮上塗上銀色眼蓋,因為今天我必須看上去美麗,這是我加冕的日子。

  「黛絲蕾,你很年輕,一點白頭發也沒有。」強·巴勃迪司立在我身後,輕輕地吻著我的頭髮。

  我不由失聲笑道:「今天我染了頭髮呀!」我穿上白色織錦緞加冕衣衫。我望著鏡子裡自己的影子,嚇了一跳,我看上去多麼美麗,華貴呀,我象皇后!強·巴勃迪司由瑪莉手中接過紫色加冕禮袍,溫柔地,萬分溫柔地加在我身上。我們並立著,在鏡中對視微笑。

  這時房門大開,約瑟芬娜領著三歲的小卻爾司和一歲的小奧斯加進入,小卻爾司指著我道:「祖母今天好美呀!」我抱過小奧斯加吻吻他的面頰。

  外面人聲嘈雜。我把小奧斯加交給約瑟芬娜,我走到窗前。

  以後的一切如在夢中,如何離開皇宮,如何加冕,一切的一切我不復記憶。現在已是夜深入靜,我一人坐在妝台前。我打開我的日記。三十五年前,爸爸給我一本空白的日記,他說:「寫上歐仁妮·黛絲蕾·克來雷公民的故事。」現在日記上已寫滿了字。歐仁妮·黛絲蕾·克來雷公民故事已經結束了,現在是一個皇后的故事開始了。所以,爸爸,我無法再寫下去,我祝您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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