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五體不滿足 | 上頁 下頁
三三


  坦白地說,在此以前,我考慮最多的、最為看重的是金錢啦、地位啦、名譽啦什麼的……中學時期我曾一度幻想將來要做一名律師,卻從沒有拯救弱小的起碼的道德意識,而只是憧憬律師的流灑風度和高收入。我加入「AIESEC」俱樂部,而且對所有的活動熱心投入,也不是因為看到了它在國際交流方面的意義和價值,更沒有借此瞭解別國文化的願望,而只是對商務貿易等感興趣……我完全是在一種好高騖遠,不切實際,或者說放棄了人生責任的幻想中遊戲人生,這是多麼可悲啊,可我竟毫無察覺,一任自己為所欲為。

  現在,像是猛醒了一般,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以前的價值觀通通是錯誤的。一個人不管多麼有錢,一旦死去,再多的錢也會變得毫無價值;一個人即使地位再高、名譽再多,如果品行不端,自私自利,也會為人所不齒,他的人生就是灰色的,可憐的。金錢、地位、名譽……不是人生的全部,更不能體現人生的真正價值。

  那麼,人生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麼呢?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會因人而異。不能否認,有的人確實是把金錢、地位、名譽當作人生的最高追求,但我現在要說,這種人生觀是完全錯誤的。

  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應該是比較率直的。我先要問自己:我能為他人和社會做些什麼?怎樣才能因為我的存在,使周圍的人們生活得快樂自在?我怎樣才能和更多的人溝通理解……這些問題,無論哪個,要想完全用實踐來回答,確實是相當困難的,但只要能向自己提出這些問題,並付諸行動,那麼他的人生就是幸福的。我就是在這樣的激動的心境中,對人生的美好滿懷著無限憧憬。同時,我也深深知道,要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無論做什麼事,都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首先要看得起自己。

  是的,人必須首先要看得起自己,那麼,我究竟應該怎樣面對社會,怎樣面對自己呢?人為什麼要活著,這是連哲學家也難以回答的問題,我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費腦筋,我所想的就是我自己的未來,我自己的人生,一句話,我將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時候,我的腦海裡馬上就蹦出三個大字——「殘疾人」。我是一名殘疾人,我知道,我周圍的人,包括我的父母、老師、同學……他們時時處處記得我是殘疾人,那態度極其自然,可是,當我自己以殘疾人來正視自己的時候,就會膽戰心驚,仿佛不是事實。因為從小到現在,我的腦子中從來就沒有自己是一名殘疾人的概念。

  我可以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果有些事我自己實在做不了,父母和朋友就會替我做,而且,在他們的意識中,這不是在幫我,而是他們分內的事,理所當然。作為一名殘廢人,我從來沒有遭受過別人的欺負,也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或那樣的限制。儘管與健全人不可同日而語,但在平時我幾乎感覺不到自己是殘疾人,因為我沒有必要以為我是殘疾人,更沒有機會。

  我還記得在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從小一直給我看病的醫生跟母親說的一段話:

  「一般說來,像這樣的殘疾兒,到了四五歲,就會感覺到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了,就會問大人:『為什麼我沒有手,沒有腳?』可是,乙武這孩子似乎特別,從來沒有問過這樣的問題。」

  聽了醫生的話,母親顯得很傷心:「是啊,別人都說這孩子缺心眼兒,怪可憐的。不過,我倒是覺得他好像為自己的殘疾感到羞恥,所以才什麼也不問。」

  是的,我從未問過別人我為什麼沒有手腳,甚至從未有過要問別人這一問題的念頭。我一直不認為我是殘疾人,我的生活的一切是那樣地自由自在,是那樣地充滿溫馨,我像正常人一樣,甚至比正常人還要幸福。

  可是,我為什麼是殘疾人?我生活在健全人中間,換句話說,我周圍的人全是健全人,為什麼只有我的身體有殘疾?看來這裡面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有一些事情,殘疾人無能為力,但也有一些事情,確實只有殘疾人才能做。我想從社會福祉的立場來看待這一問題。政治家和官僚們經常喊叫重視殘疾人,甚至把完善社會福祉事業的許諾當做拉取選票的手段。不管怎麼說,社會福祉事業已經引起了全社會足夠的重視,這是無可置疑的。像我這樣乘坐輪椅的殘疾人,面對一段臺階,只要說上一句話:「對於我們殘疾人來說,這段臺階簡直就是高不可攀的峭壁啊!」可以肯定,它的影響力絕對不可估量。這只是隨便舉一個例子,足以說明在社會福祉方面只有殘疾人才能發揮更大作用。我重新審視自己,也許是為了讓我在社會福祉領域做出貢獻,老天才賜予我這樣的身體。

  瞬間,我的體內立刻湧出一種衝動:我要為社會做事!假如我真的能夠像我所想的那樣,為社會幹點兒什麼,發揮出我應有的作用,那麼我的人生就會變得富有意義,我身體的殘疾也就成了我特有的為社會服務的資本了。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凡事都依恃自己的殘疾,就會走到事情的反面,就會心生某種特權意識,以至於為所欲為,這是萬萬不可以的。作為一名殘疾人的我,能做的事情是什麼?進一步說,只有我——乙武洋匡能做的事情是什麼?對這一問題,只有以行動來回答,其實這也就是我的人生之路。

  我一直苦苦地思索著,抬頭看了看表,已經深夜兩點了,可是我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大腦處於完全亢奮狀態。「讓人生充滿意義。」我生來第一次有了這種美好的感覺。

  我敢斷定我的人生將會踏上一個新的起點。1996年11月13日夜晚,這將是我永生不能忘懷的一個夜晚。

  ◎第二十六章 營建早稻田社區

  §偶然的機會

  一夜心潮翻滾。我心中的嚮往沉在思緒的急流中,隨波蕩漾。我註定要開始新的人生。仿佛是天意,一種良機在第二天突然降臨。

  昨夜沒有睡好,早晨遲遲不能起床。在去教室的路上,仍感覺腦袋昏沉沉的,兩眼惺松,渾身慵懶無力。走著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頭一看,竟是橫內先生。他站在不遠的路旁,正向我點頭呢。——偶然的重逢。

  我與橫內先生初次相識是在兩個月前。那時,我們正以「AIESEC」的名義向企業尋求贊助。橫內先生的公司名叫「東京COLONY」。我與他一見面,就感覺他是一個富有堅強意志的漢子,而且處事靈活。談話中我還知道,他非常關心殘疾人事業,一些重度殘疾人就業困難,他就創造條件雇傭他們,增加印刷業務,又購置計算機設備,盡可能地為他們提供自強自立的環境。他是一個半官半民的社會福祉企業的法人代表。

  像這樣的企業,自然不會有多少利潤,就是按時支付足以使這些殘疾人員工生活自立的工資也相當困難。我們到這樣的公司來尋求贊助,實在是找錯了門。可是,橫內先生並沒有顯出一絲不快,反而熱情地接待我們,與我們交談,話題涉及福祉、環境、公司、計算機……他那誠實的態度、深刻的思想深深吸引了我。最後,他還帶我們參觀了公司事務所、印刷車間……儘管只是短短的一天接觸,但他給我留下的印象卻極為深刻。

  現在,橫內先生來到了早稻田大學的校園。他為何事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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