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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在西班牙內戰中,他顯示了一個作家在革命事變中所能起到的干預作用。人們常常讚揚他說,馬爾羅簡直勝於一個營的兵力。因此,當薩特和波伏娃奔往馬丹角馬爾羅的府第時,他們滿懷信心。這次,他們受到了主人熱情的接待,在豪華舒適的別墅內,馬爾羅讓僕人特意為薩特和波伏娃烹製了美味的馬裡蘭小雞。然而一談到正題,這位曾經鬥志昂揚的作家卻情緒低落下來,由於最後法西斯還是統治了西班牙,這位領導政治活動已經10年的作家感到累了,生出了隱退之意。「你有武器嗎?」僅僅這個問題薩特就被問得啞口無言。馬爾羅認為:現代戰爭的結局完全在於哪一方擁有技術上的優勢,就薩特他們的抵抗組織來看,在這個時候有所行動不僅是危險的而且是荒謬的。薩特和波伏娃受到了第二次沉重打擊。

  一無所獲的薩特和波伏娃回到了巴黎。這次出訪他們共騎了2000多公里,風餐露宿,歷盡艱險。然而巴黎的境況更是每況愈下,開創階段曾經蓬蓬勃勃的各種組織都已經陸續散夥了,僅剩的幾個也正處於解體階段,連「社會主義和自由」組織也不例外。其實這也該是意料之中的。這些組織主要由一群沒有任何地下工作經驗的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組成,他們各自為陣,缺乏較強的凝聚力,這就註定了他們不可能有什麼大作為。沒有政黨領導的組織難免會因為散漫而顯得薄弱,當時,法國共產黨非常強大,它有嚴明的紀律、嚴密的管理機構,然而他們不信任這些由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組成的組織。他們甚至懷疑薩特之所以被德國人釋放,是因為他同意當奸細。這樣一個人領導的組織,又怎麼能與之建立共同陣線呢?薩特感到日漸孤立。

  巴黎的氣氛愈加陰鬱,牆壁上處決法國人的佈告與日俱增,人們過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日子。薩特開始苦苦思索馬爾羅的話:「時機也許真的還不成熟。」風聲越來越緊,薩特的那個兒時夥伴被捕,緊接著,波伏娃以前的一個學生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

  形勢不容再三考慮,薩特痛下決心:立即解散「社會主義與自由」組織,因為它已經勢單力薄,它的繼續存在只會給其成員帶來危險。對一個人的死負有責任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就能被原諒的小事。組織的解散令薩特痛心不已。他在戰俘集中營就開始籌劃建立這樣一個抵抗組織;被釋放之後,又耗費了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多的精力,想使它逐步壯大。然而冒險與達到目的是完全不相同的兩碼事,儘管人人都覺得殊可惋惜,「社會主義和自由」組織就這樣夭折了。

  薩特的第一次行動就遭到了挫敗,然而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對於那種認定了一條道就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的人,失敗的阻力幾乎可以完全忽略。既然時機決定了與人聯合行動就會使別人冒險,薩特決定採取自己一個人就能進行的抵抗形式——寫作。現在,寫作對於薩特而言,已經有了全新的意義。

  這次,薩特決定寫一部戲劇,在集中營上演的《巴裡奧納》的非凡成功鼓舞了他,也使他發現戲劇竟有那樣強大的鼓動人心的力量。現在,無論在哪裡,法國人都在受到德國人的蹂躪,都受到亡國命運的折磨;而賣國的貝當政府卻大肆宣傳和平,要人們悔過自新,俯首稱臣。薩特感到必須立即喚起民眾起來抗爭,呼籲他們站起來去爭取和平與自由。為此,他決定寫一個容易被人接受,通俗易懂,卻具有強烈號召力的戲劇。

  1941年冬季,法國人開始了第一次真正的對德國人的反抗。11月,一顆顆手榴彈投進了德國人霸佔的飯店和旅館,鐵路上的破壞也跟著出現了。到處有德國人遭到暗殺,在波爾多,每50個德國人中就有一人可能在什麼時候被殺死在街上。作為報復,蓋世太保立刻槍斃了50個法國人質,並貼出佈告:懲治範圍將波及恐怖主義者的全家。為了平息這種恐怖活動,維希政府試圖將其懺悔政策強加給法國人民,貝當在向全國發表廣播講話時說:「你們正在受苦,你們還將長期痛苦下去,因為我們還沒有還清由我們的過錯而造成的欠債……」

  薩特一眼看穿了維希政府的用意:它試圖讓法國人陷入悔恨和羞愧之中,從而自動放棄他們進行反抗、爭取自由的權利。如何能讓人們消除這種悔過的心理狀態,使他們擺脫罪孽感,重新理直氣壯地站出來呢?

  「自由並不是什麼超越人類條件的抽象能力,而是最荒謬、最無法逃避的介入。」薩特文思泉湧,很快完成了三幕劇《蒼蠅》。

  俄瑞斯特斯是古希臘時代一個國王阿伽門農的兒子,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母后克呂泰理斯特拉與埃癸斯托斯勾搭成奸,並合謀殺死了自己的丈夫,篡奪了王位。而他被人偷偷地帶到了另一片國土。當俄瑞斯特斯長成一個年輕人時,他回到了他的出生地——阿耳戈。阿耳戈已經變成了一個到處是飛來飛去的蒼蠅的肮髒的地方,而居民們都因曾經歡迎過一個兇手當國王而深感內疚。幾經周折,俄瑞斯特斯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並與妹妹厄勒克特拉一起,為父親報了仇,殺死了母親和現任國王埃癸斯托斯。然而血腥帶來了復仇女神和宙斯,在他們的威逼下,妹妹屈服于傳統,認了殺母之罪。而俄瑞斯特斯卻宣佈不要宙斯所給予的王位,大踏步走出了阿耳戈,尖聲叫喊著的復仇女神緊追而去。

  《蒼蠅》取材于古希臘的名劇,但經過薩特的演繹,它的主題便具有了鮮明的當代性。薩特正是借用這個希臘悲劇,告訴人們:他們有自由的權利,有反抗的權利,並醫治他們那種不必要的悔恨心理。

  1943年6月3日,《蒼蠅》在巴黎劇院首次公演,演技日臻成熟,曾經和薩特、波伏娃過從甚密的奧爾加扮演女主角厄勒克特拉。新立體派雕塑家亨利·喬治·亞當斯以大膽而挑釁的風格製作了佈景、面具和塑像。幕布拉開了,人們屏息凝神,當「自由」這兩個字從俄瑞斯特斯嘴裡迸出時,仿佛人群裡丟進了一顆炸彈,人們一片譁然。觀眾們很快瞭解了此劇的含義,他們感到自己的心靈受到巨大的震撼:我們為什麼要內疚?此劇連續公演了25場。與觀眾的熱烈反響完全相反,評論界對《蒼蠅》的態度十分尖刻,甚至可以說有些惡毒。他們故意撇開這出劇的政治、思想意義不談,而專從純文學的角度來予以批評,說它冗長、晦澀、平淡乏味。報刊的激烈抨擊使劇院不得不停止演出,雖然觀眾們仍然要求重演。

  儘管評論界一致持貶斥態度,《蒼蠅》無論在知識階層還是在一般青年人中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人們感覺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人是自由的,只是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而已」。「人類的生活恰恰應從絕望的彼岸開始」。「只有當人們自己承認軟弱時,人才是軟弱的」。

  俄瑞斯特斯的聲音久久地回蕩在每一個不甘被奴役、不甘被剝奪自由的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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