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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契訶夫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頭和背靠著枕頭,腿上蓋著一條蘇格蘭毛毯。現在他已經變成一個肩膀瘦削、臉頰乾癟、容顏憔悴的小老頭了。契訶夫對來看他的作家捷列紹夫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說:「明天我就要離去,永別了,我將死在那裡。」

  在巴登維勒最初幾天契訶夫覺得好了一點。他給母親和妹妹寫信說:「我的身體好多了,也許再過一個星期就能痊癒。」奧爾加也充滿希望,甚至有時離開丈夫外出看牙,還到弗裡堡為契訶夫訂做了一套白色法蘭絨西服。

  但是好景不長,一個星期以後,他又心情煩躁起來,要求更換環境,於是搬到了療養地最高級的旅館索曼爾旅館。

  6月29日契訶夫的病情突然嚴重發作,為了維持心臟跳動,醫生給他注射了嗎啡,輸了氧。後來脈搏跳動恢復了正常,平安地度過了一夜。

  次日,再度昏厥。

  7月1日他似乎感覺好多了,心臟狀況良好,整天平安無事。傍晚時分,他叫奧爾加到旅館的花園去散散步,因為幾天來奧爾加一直守候在他的床前。奧爾加從花園裡回來契訶夫問她為什麼不下樓去餐廳吃晚飯,她說還沒有敲鑼呢。其實鑼是敲過了,只是他們誰也沒有聽見。於是契訶夫就臨時編造出一個故事來。故事說,在一座新興的水城,前來觀光的有保養得很好的「殷實的銀行家」和身強力壯、面色紅潤的英國人和美國人,「他們去郊區遊玩了一整天。晚上回來後,饑腸轆轆,食欲大振,興高采烈地回到旅館餐廳,巴望累了一天,可以美美地品嘗一頓美味佳餚。誰料廚師失蹤了,當天不供應晚餐。」他形容這種對胃腸的打擊表現在那些嬌生慣養、吃慣精美菜肴的人身上的情形……奧爾加經過前幾天的不安以後,當時坐在沙發上,蜷縮著身子,打心眼裡笑了出來。

  契訶夫漸漸入睡,臥室裡十分悶熱。病人呼吸短促,但面部表情仍然很安然。幾個小時後,剛過半夜,他就醒來了,突然要找醫生,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向妻子提出這樣的要求。

  霎時間,奧爾加感到十分可怕,不知所措,在這樣一個大旅館裡,住著的人很多,但都是陌生的,而且都入睡了。她感到孤立無援。她考慮了片刻,想起有兩個俄羅斯大學生也住在這旅館裡,便趕忙去把他們叫醒。請一位去找醫生,自己去準備冰袋,好放在垂危的病人的胸口上。奧爾加後來寫道:

  「在7月悶熱而寧靜的夜晚,我連那位大學生跑到遠處去的腳踩出來的沙沙響聲都聽得很清楚……」

  醫生來了之後,契訶夫親自告訴醫生說,他要死了,不必打發人去取氧氣,說等氧氣取來他已經魂歸地府了。醫生吩咐拿香檳酒來,契訶夫坐起來,接過酒杯,轉身對著奧爾加,帶著一絲苦笑說:「我很久沒有喝香檳了。」

  他慢慢地喝幹了那杯酒,側身向左邊躺下,不一會兒就停止了呼吸……那是1904年7月2日,時鐘指向淩晨3點。一隻粗大的黑色飛蛾從窗外飛了進來,撲向油燈,在遺體周圍飛來飛去,打破了夜晚可怕的寧靜……

  醫生對奧爾加說了一些安慰話以後便離去了。夜顯得更加寂靜而悶熱,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把奧爾加嚇了一跳。原來是那瓶沒喝完的香檳酒的瓶塞蹦了出來。……黑色夜蛾又飛出敞開的窗戶,消失在悶熱的夜色中。

  4.   黎明終於到來了,大自然蘇醒了,傳來了溫柔可愛的像是第一支挽歌的鳥雀鳴叫聲和附近教堂裡的琴聲。奧爾加目瞪口呆,兩眼盯著丈夫那安詳微笑的面孔,好像他已經看破了紅塵。她寫道:「他再也聽不到人世間的任何聲音。沒有日常生活的喧鬧,只留下逝者的美德、寧靜和崇高的形象。」

  過了幾天,契訶夫的遺體才轉運到莫斯科。那天,許多人聚集在尼古拉車站迎候護送契訶夫遺體的列車,他們中有契訶夫的朋友、大學生、教師、演員、文藝界人士。高爾基站在迎候人群的前面。

  遺體到達以後站台上軍樂隊奏起了哀樂。送葬隊伍逐漸形成,跟著靈車前進。人們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契訶夫的葬禮要奏軍樂,但又覺得這給送葬隊伍增添了莊嚴氣氛,未予分辨。走了一段路後,他們才發現他們跟隨的是凱勒爾將軍的靈柩,他在日俄戰爭戰場上戰死了,他的遺體與契訶夫的遺體同時抵達車站,發生了一場誤會,弄得大家啼笑皆非。

  葬禮於7月9日舉行,安葬在新處女修道院,墓穴安排在他父親的墓側。

  契訶夫的母親、妹妹和妻子悲痛萬分。當棺材放入墓穴後,人們安靜下來,大家唱起安魂歌《永恆的回憶》,每人往靈柩上撒一把土。接著開始填坑,鮮花和花圈堆滿了墓穴,契訶夫就在這花海之下永遠長眠了。

  第二天黃昏時候,親人們、朋友們去契訶夫墓地做禮拜。墳墓上空,老菩提樹靜悄悄佇立,在陽光下顯示一片金黃。契訶夫的母親、妹妹和妻子奧爾加的說話聲裡帶著平靜的溫柔的悲痛和哀傷,所有到場的人的心裡都充滿深刻的悵惘。契訶夫的母親在瑪麗和奧爾加的攙扶下,繞著墳墓走了一圈,向兒子再一次告別。這時作家庫普林走到她跟前,默默地吻了她的手。她用疲倦的微弱的聲音說:「安托沙離去了,這是我們多大的不幸啊!」

  是啊,不幸是巨大的,不僅對契訶夫的家裡人,對全俄羅斯和全國人民也是巨大的不幸。然而這種不幸的悲傷雖然是很深沉的,但終歸會過去。而作家的名字、他的作品、他高尚的品格將是永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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