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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一切與金錢有關之事他都要放在良心的天平上稱量,時時刻刻都注意維護自己的名譽和教廷的聲譽。為了獎賞吉基對於梵蒂岡的財政支持,教皇還特許吉基使用他的姓氏羅維勒及其紋章。

  至於當今教皇利奧,則要難於侍候一些。此人是貪得無厭的美第奇家族的嫡系後代,是專橫殘暴和世俗欲望的囚徒。他喜愛美麗的獵場,渴望稀罕的寶石;看見古希臘的文物和手稿時會激動得全身發抖,巴不得馬上據為己有。不過,他的任何興趣都不持久,當他玩厭了珍寶之後,不管它們多麼貴重,都會憑著一時心血來潮賞給某個侍從,而這些侍從說不定哪天也會突然從受寵變成遭厭。

  不過,利奧最令人害怕也最折磨他自己的是那種無盡無了的疑心病。他對下屬們的任何心態變化都會產生敏銳的反應。他肥厚的眼皮經常半睜半閉,可是暗中卻密切監視每個人的細小動作和眼神。

  令吉基驚詫的是,他曾經效勞過的三個教皇,無論是暴虐的亞歷山大、盛氣淩人的朱裡,還是陰險的利奧,都不像他——拉斐爾這樣難於理解。

  在許多人的眼裡,拉斐爾無非是個畫匠,並不特別有教養;從孩提時代就只同線條和色彩打交道,不停地畫素描、草圖和油畫。他沒有亞歷山大和朱裡教皇那種征服別人領土的野心,也不像人文主義學者們那樣盡力收藏文物和圖書。他對於典雅的拉丁文僅僅一知半解,連最簡單的文章也難以讀通。

  可是,他提筆一畫便能創造奇跡,微微一笑便能解除敵視者的武裝。

  意大利各地的王公貴族爭相收買他的助手和徒弟,只求買到他的一幅聖母像或者一張素描,樞機主教們以請得他繪製壁畫為榮,連教皇本人當面也要奉承他幾句,儘管背後對他不無微詞。從未有人聽說過拉斐爾折腰求人,從未有人聽見他罵過助手,從未有人見到他衣冠不整。他的大門總是向眾人開放,任何一個意大利畫家遇到困難時都可企望得到他的幫助。

  與此同時,吉基也感到拉斐爾身上有某種凜然難犯的特質。這種特質表明他是那種作了幾十年準備要去幹非凡事業的有心人。或許,他有朝一日會發起狂來,把他所畫的所有聖母像撕得粉碎,突然畫起魔鬼的像來,而這些魔鬼將把利奧十世的所謂黃金時代鬧得天翻地覆……

  此時,拉斐爾正在仔細端詳一塊古代石雕碎片。他像突然發現了吉基一樣,激動地說:

  「這是石匠們在清理噴泉周圍的花園時發現的。從銘文看來,這是羅馬共和時代的文物。不用說,如同不朽之城的絕大多數珍寶一樣,它是屬￿閣下的。」

  然而,吉基對這破石塊卻不感興趣:這樣的東西在羅馬遍地皆是,只配用來打地基和燒石灰。

  他更感興趣的是手上拿的那張淺綠底色的素描,上面勾畫的是伊姆別利婭的肖像。

  「這是你當時對著她寫生的?還是憑記憶畫的?」

  於是,他們談起了那個在六年前死去的藝妓……

  窗外的霧氣更濃了。號角聲越來越近,遠處的兩隊火炬已會合成一條大龍,緩緩向別墅方向移動過來。僕人們按照管家的吩咐點亮了別墅周圍懸掛的馬燈,由身穿整齊制服的標緻少年組成的儀仗隊在大門口一字排開。

  吉基一言不發地將他手裡的素描放在拉斐爾面前的桌子上。大師會意地拿起一支鉛筆,以流利的字體在上面簽寫了自己的名字,並特意在前面加上了「烏爾比諾人」這幾個字。

  忽然之間,別墅正面的牆壁被火炬照亮了。有心的人注意到,大門頂上裝飾的不是前任教皇朱裡的羅維勒家族的族徽,而是當今教皇利奧的美第奇家族的族徽。

  「一切都是按照伊姆別利婭的意願安排的,拉斐爾。」臨別時,吉基對拉斐爾說。「今天的晚宴是用來紀念她的。」

  拉斐爾不明白,吉基為什麼要對他強調這一點。

  吉基匆匆走到別墅大門口恭候教皇和各位高級僧侶。待貴賓隊伍到來之時,他冒著濛濛細雨,跪在門口的紫紅地毯上,向剛從寶輿中走出的教皇表示歡迎。在音樂的伴奏下,身軀臃腫、動作遲緩的教皇走上前來為吉基祝福,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下步入別墅大門。

  吉基首先恭請教皇參觀敞廊。教皇接過侍從呈上的雙層近視眼鏡,很快就將注意力集中在海中女神伽拉忒亞的嬌軀上。她身材窈窕,長著一頭淺黃色的秀髮,坐在兩隻海豚拉的大貝殼裡迎風向前移動。她身邊圍著一群千奇百怪的海怪和美豔無比的海妖,而天上則是幾個將愛情之箭搭在弓上的小愛神。

  接著,教皇的目光又落在畫有《諸神會議》的玻璃拱頂上。一切都是象徵,一切都是神話,一切都是遊戲。這豈不是在譏刺神王朱庇特的輕浮嗎?

  這只不過是匆匆一瞥的最初印象。教皇的目光企圖捕捉畫圖的深層涵義。為了看清拱頂上的畫圖,他一手扶住法冠,揚起頭來。他是這一代美第奇家族中惟一精通藝術的人,此刻陶醉於拉斐爾所創造的奇妙境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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