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拉斐爾 | 上頁 下頁
一六


  無論是所多瑪,還是佩魯吉諾,都未能說服朱裡擺姿勢讓他們畫像。

  米開朗琪羅常常和教皇爭吵。典儀大臣對於讓教皇安安靜靜地在圈椅上坐一個小時,並不抱特別的希望。

  聖上同拉斐爾站在一起時,幾乎像個侏儒。對一切都留意的拉斐爾首先發現了這一點。朱裡同拉斐爾說話時沒有發過火。如果他對什麼地方不滿意,只是委婉地說:「能不能這樣……」在這種情況下,年輕畫家總是恭聽他的指示,不表示任何異議,然後對草圖作一些無關緊要的改動。最後,朱裡對他的草圖總是表示贊許。

  拉斐爾在繪製《教義辯論》時面臨著極大的難題。宗教裁判所總是在對這一題材的作品中搜尋可能褻瀆神明的東西。能否說服到處尋找撒裡蹤跡,即使白牆也不放過的多明我會教士改變看法呢?更何況所涉及的還是梵蒂岡心臟——聖上內殿裡的神學!《教義辯論》中應當描繪關於教義的虔誠談話,絕無否定基本教義的離經叛道者和持異端邪說者的地位。救世主本人所面對的是天上和人間的一群男性聖哲。神父中聲望最高的教會法和神學博士應在其中體現永恆不變的真理。普通人可能犯錯誤,但德高望重的哲人則永遠不會犯。這些聖哲所爭論的只能是枝節問題,因為信仰本身是不容爭論的。

  梵蒂岡圈子內的人知道,拉斐爾帶著多麼困難的題目去進行一對一的交鋒。他得同許多教會法學者交談,因為各個教團的神職人員對具體象徵的解釋不一樣。教皇朱裡怎能將描繪神學的任務放心地交給一個乳臭未乾的畫家去完成呢?怎能在一幅壁畫上將沒有邊際、難以捉摸的東西表現出來呢?至於構圖則純粹是畫家個人的事情,在這方面對於他的任何指責和誹謗都可以置之不理。碰到這種情況,教皇也會出來保護他。

  然而沒有哪個教皇會長生不老。誰會成為朱裡的接班人,此人又會對拉斐爾持何種態度呢?

  聖上看著桌上的未來壁畫草圖,一一審視目前只勾畫出基本特徵的人體。從他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已完全沉入對草圖的遐想之中。聖上難道不作任何指示嗎?在穩定而又統一的構圖中,拉斐爾早年聖母像柔和的抒情意味,這些聖母像所散發的天庭與人世的和諧韻致,已經不見蹤影了。那種和諧賦予拉斐爾筆下的聖母們多少詩意之美啊。而現在,這位忘情地觀賞拉斐爾壁畫草圖的人,這位天主教世界的最高統治者,已經忘卻了聖哲們的爭論,不由自主地成了拉斐爾神奇世界的俘虜。

  朱裡一張接一張地觀看。拉斐爾挨次將自己用各種技法畫成的草圖遞給他。有時教皇不滿意,就把畫紙放到一邊。有一次,他發現,拉斐爾把一張草圖偷偷放進不要的那堆畫紙裡。朱裡伸手拿起這張紙,仔細看起來。

  拉斐爾一下子紅了臉,活像淘氣時被突然撞見的男孩一樣,只是為顧及禮貌才沒有把畫紙從老頭兒手裡搶過來。

  這張紙只畫了一半:勾了某個聖徒的面孔,還有兩個頭戴法冠的主教。一個主教的臉差不多已畫完,另一個才畫了幾撇大鬍子。素描旁邊寫著一些塗改得很厲害的詩句。漂亮的字跡表明,它們也是出自拉斐爾的手筆。朱裡的嘴唇無聲地嚅動著,似乎在按十四行詩的韻律默誦:

  理智急急忙忙把我抓住,
  只讓舌頭自由活動,
  去將無比強烈的憂傷傾訴。
  我要將愛情拋棄,雖已成為你的奴僕——
  不,我不會卸下這沉重的包袱。
  太陽已經下山多時,
  可是你——我的第二個太陽重又升起,
  你的目光給我增添了勇氣。
  我投降,為強烈的愛情犧牲了自己,
  話未說完就失去了聲息。
  與我相伴的依然是昔日的孤寂。

  這些詩句使朱裡想起了自己失去熱情的青春和方濟各會修道院嚴格而又枯燥的生活。他在教會中青雲直上、飛黃騰達,有賴於他曾當大學教授的叔叔的熱心扶植。朱裡21歲那年,他叔叔獲得了樞機主教法冠;4年之後,這位叔叔更被選為教皇,史稱西斯庭四世。西斯庭四世決不任人唯親,只是讓他的4個侄兒都成了樞機主教。在這當中,朱裡更是佼佼者,28歲就登上了教皇寶座。對於他少年時代在與世隔絕的修道院裡所受的種種精神和肉體的折磨,這一獎賞畢竟不菲。

  朱裡時時想起老叔叔西斯庭教皇。此人的心有時像嬰兒一樣溫柔,有時又像惡狼一樣殘忍。他不顧廉恥地出售教會官職,同時又在台伯河上架起一座漂亮的大橋,並率先把意大利各地的優秀畫家吸引到羅馬來。他是把自己的肖像鑄在錢幣上的第一個教皇,又不惜花費鉅資美化西斯庭教堂……朱裡繼承了他的哪些優點,又繼承了哪些缺點呢?

  如果拉斐爾是一個年輕僧侶,朱裡看到他的情詩之後,定會叫他懺悔,並用鞭子平息他的肉欲。可是這個年輕人卻是意大利最優秀的畫家之一,權勢人物們都在爭取他的好感。聖上是器重拉斐爾的才能,還是僅僅只喜歡他從不頂撞的溫順脾氣呢?

  拉斐爾在畫著高級僧侶的草圖上寫情詩,而這些僧侶卻是要畫進《教義辯論》中去的。這首沒有寫完的十四行詩是好還是壞呢?或許是因為受到干擾而突然中斷的吧?有三行給劃掉了,某個地方的韻腳有毛病。

  教皇不是詩人,可他還是注意到,拉斐爾畫畫比寫詩強。拉斐爾的線條流暢而不狂亂,有若清風吹拂。寥寥幾筆,即勾畫出草圖中最重要的東西。素描富於動感,似乎從總體上抓住了某一瞬間,而這一瞬間就其內涵而言又無比完美。可是,素描的空白地方卻出現了這首十四行詩……

  「我不能說,我的孩子,我對你的工作不滿意。可是,如果我能早一些看到壁畫畫好,哪怕只是一幅,我也會更高興。或許,上帝將賜予我這一歡樂。當你畫完謝尼亞圖拉廳之後,你可以開始在下一個廳堂工作。我的孩子,你要虔誠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這是一項極其艱苦的任務,只有年輕力壯的畫家才能完成。然後,你就可能休息休息了。我將幫助你獲得你想要的一切,可是你目前還不能讓自己安寧,還得加緊工作!

  我沒有什麼好責備你的,你獲得了我慈父般的鼓勵。我祈禱上蒼賜予你靈感,激發你的才情。我不責備你,我的孩子,沒有什麼好責備你的。」

  站在簾外的侍從長觀看了這一幕。拉斐爾本身就是完美,他的舉止無可指責,無論是鞠躬告退,還是取走畫夾的動作。可是在這畫夾裡的草圖中間,卻有一首罪惡深重的詩!對此,聖上竟連一句責難的話也沒有說。

  對於兩天前寫的這首十四行詩,拉斐爾更是緘口不言。

  正午剛過,吉基拜見過教皇之後,就到拉斐爾的工作室裡來。

  他在這裡是個受歡迎的客人。對他來說,兩個金幣根本算不了什麼,可是對於還是半大孩子的年輕助手,卻意味著可以過幾天歡快的日子。

  「到我家去吧,孩子,我需要畫天花板上的三個藻井。」吉基的語氣十分溫和。當某個助手輪休那天,吉基就派人將他接去。幹完工作後自然不會空手而歸。

  「您已經忙了大半天,拉斐爾先生。現在是午休時間,跟我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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