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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卡夫卡在他的小說《在流刑營》中甚至明確地描寫了一個殘暴專制的政權的崩潰。至於此後沒有優於此政權的制度跟上,至於卡夫卡藉以取代「老指揮官」之暴政的自由制度和婦人政權未能使人鬆口氣,並不能構成反駁的理由。這不像叔本華那著名的軼聞中所傳的,叔本華回答一個學生關於是否可以結婚的提問時說:「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卡夫卡完全為第三條道路或其他各種道路的可行性敞開大門。這裡響著的不是叔本華尖利的老人嗓子,而是歌德的聲音:「我們讓你們希望。」當然不像歌德說得這麼響,這麼爽朗;但在人口過多和原子彈威脅著這個星球的今天,沒有人不清楚,自歌德以來,人類過一種正常的、和平的、真正的生活的機會大大減少了。因此,卡夫卡為統治者們的為所欲為和兇惡的意圖描畫的可怕的圖像絕不是安德爾斯所認為的什麼「歪曲」,而是最忠實的現實主義,是用始終對現實加以濃縮的合法的寫作手段描下的我們時代的狀況,這個時代玩弄我們幹股掌之中。甚至,一些個人與團體的心聲和愛有可能帶來針對那些僵化的權欲統治者的驟變。

  關於中間層城堡機構,那些確實統治著我們、誘使我們走上迷途的飛揚跋扈、自以為是的「上帝在大地上的代表們」,情況便是如此。卡夫卡所表現的無非是這一事實,這種可悲的、官僚主義的現實情況。今天隨便往報紙上一瞥都能得到證實。他從來沒有承認或讚美這種事實情況的合理性,無論在他的辦公處,在他的家庭中,還是在與公眾接觸的生活中都是如此。關於後者,雅諾施的《與卡夫卡談話錄》以事實提出了與安德爾斯的假想截然相反的證明。

  安德爾斯的書中很少有贊成卡夫卡的言詞,而百分之九十九是反對他的(書的副標題本身就不正確)。安德爾斯對卡夫卡的誹謗的高潮是:他沒有看到——一或不願看到,卡夫卡每每談及的都是中間層,即插入於人與上帝(人與「城堡」)之間的中間層;根據我報道過的卡夫卡的構思,最高層直到最後才採取行動,作出了一項與可恥的下屬辦事機構所代表的截然不同的決定;而那些城堡辦事機構想方設法遮擋、扭曲人們的視線,不讓人窺見上帝隨著時間流逝之不利因素(比如我們現在便是如此),甚至使人全然不得見上帝的可能。這就像在斯特林堡的《復活節》中(斯特林堡對卡夫卡象徵風格的影響還不曾得到足夠準確的研究哪殘忍的信徒直到最後才揭示自己愛的真面目一樣。「我們被造就出來,是為了生活在天堂中」,卡夫卡寫道,「天堂有義務為我們服務。我們的義務被改變了;但卻無人提及,這一變化也是與天堂的義務一起變的。」這還不夠清楚嗎?在這幾行文字中難道會有人聽不到希望的聲音?這裡難道不是顯露出了猶太教和一切宗教的支柱,難道不是使「後悔的罪犯的皈依」這個句子仿佛透過許多時代的迷霧顯了出來,難道不是使這個句子連同由時代危機造成的克制和悔悟一起被推了出來嗎?——可是安德爾斯充滿信心地用命令式口氣宣稱,說得過於尖銳也過於肯定:「關於卡夫卡,只有少數論點可以像這一點這樣毫無疑問地加以確定:卡夫卡的『宗教性』與猶太教沒有任何直接關係。」對此,我可以以漢斯·約阿希姆·雪普斯的文章(「卡夫卡作品的神學主題」)為證,在這篇文章中這種關係得到了清楚得令人吃驚的闡述。卡夫卡所有著作在痛苦中顫抖著描繪了今日世界上與孤立隔絕的、沒有愛的情感只歸屬於自己的機器侏儒——「人」,描繪了人的寂寞化、與他人的隔離。歸根結底,這是舊約中一個主要句子的改寫:「愛他人猶如愛你自己。」

  此外,我認為我通過提及對卡夫卡的《城堡》的基本構思產生了影響的一部捷克經典長篇小說(波切娜·涅姆柯娃的《祖母》),從另一個角度提供了證據,證明卡夫卡僅僅將那些中間層、那些精靈般的官僚描述為就靈知的自相矛盾而言是惡的,而未將城堡之看不見的最高主人包括進去。

  《城堡》是一部無限制的一神論的長篇小說,在一神論的旗幟下約伯的書也曾將中間層撒旦拒之門外,在此旗幟下還有,「我們的上帝是唯一的上帝」這麼一句話,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沒有任何惡的上帝,儘管預言家關於上帝之不可理解的那句話「我的道路不是你們的道路」,有時候,尤其在今天這樣糟糕的時代始終是有效用的;為此卡夫卡會樂意地羅列大量例子。在這樣的時代,上帝會在人的陰暗的目光裡以各種模樣改頭換面,以各種假的形體出現,甚至表現為醜陋的、狹隘的,油滑的、不道德的形象,表現為要求人們無目的地謀殺兒子的力量(基克加德語)等等。但他就是他,什麼也不能改變。人們希望他壓倒一切陰鬱和障礙,輝煌地現身。這始終是一切希望中最偉大的希望。儘管從上帝那兒來的「皇帝的聖旨」中途為成千上萬中間層所阻,「你卻坐在窗前,在夜幕降臨時夢一般地期待著它,」卡夫卡說。難道安德爾斯果真沒有發現,在卡夫卡這篇無疑是最美的神秘故事中,同被他曲解為對胡作非為的中間層的法西斯式的崇拜的長篇小說《城堡》一樣,因無把握而顫抖著希望能最終消滅將上帝與人類行為分隔開來的中間層。此外,安德爾斯將這篇短小的小說也解釋錯了,他在他的書中隨心所欲地走下去,只是間接地考慮到卡夫卡的實際情況,這麼做似乎是最為令他愉快的事。我毫不猶豫地認為關於蛇發女怪高爾戈的論述是他這本書中最成功的部分,並認為從這裡,他不容置疑的才幹還將有所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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