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光耀:風雨獨立路 | 上頁 下頁
七六


  §不是危盲聳聽

  我決定寫信給薛爾克,把自己的立場以及預料會遇到怎樣的問題通知他。2月12日,我重申自己依然擔心聯邦不瞭解共產黨在新加坡的威脅的性質,可能以為"冷藏行動"已經消除了威脅,合併也不再是那麼緊迫的事了。在馬來亞,選民多數是馬來人,馬共不處於憲制舞臺的範圍內,又不斷受到攻擊,知道自己不可能通過選舉制度奪得政權,跟它在新加坡的同志們不一樣。東姑和他的部長們一旦認為合併不再是緊迫的事,我跟吉隆坡的關係就面臨好些困難,尤其是在財務安排和廣播與電視控制權方面。如今必須採取堅定的立場。因此我寫道:"在去年9月全民投票期間公開辯論和認可的條件,如果我說,現在要改變是不可能的事,新加坡表明這樣的立場,並不是危言聳聽。"

  我的目的是爭取英國人在這個問題上支持我。穆爾和薛爾克都做出了正面的反應。2月13曰薛爾克向倫敦提出書面報告說:"李光耀說他不同意違背合併白皮書所列的條件,我想我們應該認真對待。"但是我同東姑談判的障礙在於,我要合併,他卻不要。為了說服新加坡人民支持合併,我把不合併的壞處都列了出來,他卻把這些當成千真萬確,因而處處加以為難,因為他認為好處全歸我們,他卻要處理許多問題。結果是,雙方討價還價的地位不平等。

  他派手下兩位馬華公會的最高領袖到新加坡來。他們都是反對人民行動黨的,曾經替東姑組織了馬來亞的中華工商總會和華社。現在他要他們到新加坡來做同樣的事。陳東海擔任過《新加坡虎報》總編輯,後來從政,成了強有力的坦慕尼廳式①的馬來亞馬華公會首領。許啟謨擔任過新加坡政治部主任,曾主張逮捕我們,尤其是我本人。1959年人民行動黨贏得選舉後他跑到吉隆坡。東姑任命他倆為聯邦國會上議員,許啟謨還成為部長。兩人都肥胖臃腫,活像財大氣粗的傢伙。他們跟新加坡商界合不來,後者不習慣于必須出錢購買商業執照的做法,那是當時馬來亞的情形。

  ①坦慕尼廳(Tammany Hall)是坦慕尼協會總部。坦慕尼協會是成立於1789年的紐約市一民主黨實力派組織,它在19世紀以政治上的腐蝕和黨魁控制來操縱市政著稱。

  兩名上議員深信,只要新加坡的財政歸吉隆坡控制,聯盟在下屆選舉中得勝的機會就比較大。他們因而公開指責我要保留新加坡的稅收盈餘,目的是要用來傷害聯邦政府,使它垮臺。他們的想法跟陳修信的想法吻合。陳修信告訴報界,"基於聯邦稅應該由聯邦徵收,這是聯邦稅收的原則",他必須接管新加坡的稅務工作。他要新加坡總稅收的60%。我只好提醒他,在來往信件中,東姑曾保證新加坡的財政由新加坡自行管理。東姑當時要控制新加坡的治安,不控制經濟。但是陳修信不讓步。他頑固地爭論說,不到這個百分比,不夠支付聯邦開支的新加坡部分。

  陳修信40歲出頭,能力強,辦事認真勤勞,誠實不貪。他的父親拿督陳禎祿爵士是海峽殖民地年高德劭的老人,也是馬六甲歷史最久、最富裕的家族之一的族長,曾經參加人民行動党的成立大會。但是做兒子的卻刻薄寡恩,性格在無框眼鏡後面蒼白的馬臉上顯現出來。他知道吳慶瑞比他聰明,卻決心在合併後占上風。吳慶瑞發現無法同他進行談判。然而我知道大事都由東姑決定,我不能讓陳修信騎在我們頭上。至少在合併之前,只要州財政由我們控制,絕不讓他這麼做;即使在合併之後,也不能讓他為所欲為。他渴望打擊新加坡的威望,這使他益發仇視吳慶瑞和我。他要公開壓倒我們,當他覺得自己占了上風時便得意洋洋地笑起來。

  但是我毫不客氣地回敬他。他在交鋒中被擊敗後,賽加化阿巴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賽加化阿巴是加人了馬來亞國籍的阿拉伯人,當時擔任巫統秘書長,擅長在群眾大會上發表演說。他在報上警告我說,要達成協議就別公開發表看法。敦拉紮克也替陳修信和馬華公會出頭說,造成人們認為他們應該對聯邦政府的要求負責是不公平的。但是我問自己,東姑會採取什麼立場?像賽加化阿巴和敦拉薩那樣支持陳修信,還是保持中立?起初我相信東姑會保持中立。隨著壓力仍在持續,我最後得出結論,他讓他們儘量逼我。陳修信生性難以相處,需要東姑約束他。但是東姑顯然決定不這樣做。

  當時我相信東姑始終沒告訴陳修信,他願意讓新加坡盡可能控制財政,條件是新加坡儘量避免參與聯邦的政治。結果陳修信要求最大限度地控制我們的財政,而為了影響中央政府的政策,我們只好儘量參與馬來西亞的政治生活。這是個根本問題,合併前後都沒解決。東姑讓問題惡化,卻在一個方面對我有利。社陣抨擊我出賣新加坡,說我"假惺惺地關心"州的財政,騙不了公眾。陳修信倨傲不遜,提出的要求近乎狂妄,引起了新加坡人民的恐慌。我的反應證明我不會輕易就範,使他們松了一口氣。雙方的爭論一直持續到7月,我獲得許多人的支持。人民要我捍衛新加坡。

  6月中旬,吉隆坡向新加坡和文萊提出了加入馬來西亞的最後條件,過後"就不再談判"。這些條件包括在憲法中規定成立共同市場,新加坡贈款5000萬元發展婆羅洲三邦。我說新加坡太窮,當不起聖誕老人,撥不出5000萬元贈款作為加入聯邦的入會費。至於共同市場,聯邦政府10月間已經宣佈,根據1962年7月在倫敦所做的決定,世界銀行的一個專家團將研究共同市場的經濟意義。這使我們抱著希望,以為專家能力強對我們可能有好處,可以使共同市場落實。過後內容包括世界銀行建議的報告書交給了吳慶瑞和陳修信,雙方對落實建議的具體條件卻並未達成協議。

  還有其他的重大問題。其中一個是,我要求在馬來西亞成立後,把根據刑事法臨時條款規定不必經過審判便能拘留私會黨歹徒的權力下放給新加坡。要制止歹徒干預州內的政治生活,讓權力留在聯邦政府手中太危險了。東姑非常不願意接受,敦拉紮克的立場看來跟他一樣。另一方面,為了防止原來是新加坡公民的新加坡共產黨人成為馬來西亞公民,他們卻要修改憲法,限制新加坡公民進人馬來西亞。我堅持說,既然如此,雙方的權力應該一樣,州政府應該有權禁止馬來西亞公民前來新加坡。

  另一個問題是,我主張修改州憲法,規定凡是以政黨候選人身份當選,過後退黨或被政黨開除的立法議員必須辭去議席,通過補選才能爭取再次當選為議員。這點馬來亞最不願意接受。

  我關心的另一點是,合併後怎麼制止貪污。要做到這一點,新加坡州總檢察長必須保留權力,可以根據新加坡的防止貪污法令進行起訴。這樣比較容易確保懲治貪污者。馬來亞沒有這項法令,也沒有貪污調查局。我要求在沒得到新加坡政府同意前,不得改變這兩項。

  雙方爭論不休,始終沒有結果。桑迪斯在倫敦召開最後一輪會議,以便解決尚存的問題。東姑生我的氣,拒絕參加,派敦拉紮克代表他同我談判,問題解決之後才通知他,讓他前來參加簽署儀式。另一方面,桑迪斯對爭吵的局面感到不耐煩。共和聯邦關係部的有關記錄記載,談判開始前他召開了一次會議,討論要是談判陷人僵局應該採取怎樣的行動,因為談判看來非陷入僵局不可。他說,萬一出現這樣的局面,有三條路可走:

  一、違反新加坡的意願,強迫它加入馬來西亞;

  二、放棄馬來西亞計劃;

  三、讓北婆羅洲和沙撈越參加範圍縮小的馬來西亞,敞開門戶,新加坡可以以後再參加。

  "共和聯邦關係部大臣認為,看來多半非以讓新加坡獨立來威脅東姑不可。會議認為,這可能迫使東姑同新加坡達成協議。因為沒有新加坡參加,馬來亞防務協定不能長期維持下去,很快會影響到我們自由使用新加坡的基地……

  "然而有少量證據顯示,東姑可能認為,同建立馬來西亞相比,他跟印尼發展比較友善的關係的話,在應付華人在新加坡的影響方面對他更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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