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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八章 聖雷米

  修女德夏內爾帶著溫森特穿過像長廊一樣的房間,指給他一張空床。

  圍坐在沒有生火的火爐旁的11個男人,對溫森特的到來無動於衷。

  溫森特放下他的旅行袋,朝四下裡看了看,病房兩邊各有一排傾斜的床,每張床的四周都支著架子,上面掛著肮髒的簾子。屋頂上的梁木十分粗糙,牆壁刷成白色。房間中央有個爐子,爐子左側伸出一根帶拐彎的煙筒。室內有一盞燈,吊在爐子上方。

  溫森特奇怪這些人怎麼這麼安靜,他們一言不發,只是倚著自己的手杖,凝視著那個爐子。

  溫森特把行李放好,隨後便朝外面的花園走去。

  半路上他經過了一排看上去又陰暗又潮濕、緊鎖房門、無人居住的房間。內院的回廊滿目荒涼,巨大的松樹下面高高的未經修整的草茵和遍地蔓生的野草混雜在一起。陽光照進圍牆,留下一片呆滯不動的光影。

  到了下午5點,外面響了一下鑼聲,他看到那呆坐不動的11個人站起來沖出病房,溫森特跟在他們後面。

  他們吃飯的地方是一間泥土地面、沒有窗戶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張粗糙的長桌,周圍放著板凳。修女端來食物,那些食物有一股黴味,接著又是有蟑螂的湯和黑麵包,還有一些青豆和扁豆。他的同伴們全力以赴地吃著,連桌上的麵包屑也摟到手裡,然後用舌頭舔光。

  吃完飯,這些人回到爐邊各自原來的椅子上,直到他們感覺困了便脫下衣服,拉上簾子睡覺。

  夕陽西下。溫森特立在窗前,朝外望著綠色的山谷。淡黃色的天空莊嚴宏偉,蒼涼淒寂的松樹映襯在天上,像精緻的黑色花邊一樣。

  溫森特一夜都沒有睡好,因為半夜時分總有幾個精神病人發作,大喊大叫,要死要活翌晨,天亮之後,人們走到外面花園裡。越過遠處的牆可以看見那道孤寂荒涼的山脊。

  身著黑白兩色服裝、樣子像老鼠一樣的奧本納斯的聖約瑟夫修道會的修女們,從通往羅馬小教堂的路上走過,她們雙目緊閉,一邊撫摸著念珠,一邊喃喃念著晨禱詞。

  那些病人人在外面轉了一圈後,又回到沒有生火的爐子周圍坐下來。溫森特對他們這種生活感到驚駭。

  當他忍受不了這幅景象時,他就回到花園中散步。

  甚至連聖保羅的太陽也顯得暮氣沉沉,陰陽怪氣。

  這座古老的修道院的建築,是按傳統的四方院子的佈局建造的,北面是三等病人的病室,東邊是佩隆大夫的房子、小教堂和一條十世紀修造的回廊,南面是一等和二等平凡人住的樓房,西面是危險病人住的院子,以及一道長長的顏色暗淡的黃土牆。唯一的出口是那扇鎖緊並閂上的門。十二英尺高的圍牆光溜溜的,無法攀登。

  溫森特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他要想一下自己幹嗎要到聖保羅來。一種可怕的沮喪和恐懼襲向他,他想不下去了。他已經沒有什麼希望和欲求。

  不到一個月,溫森特已目睹了他的11個同夥中的每個人所經歷的各式各樣的精神錯亂:其中有整夜吵鬧不休,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剝下來,把眼前的每一樣東西都毀掉的瘋子;有像野獸一樣嚎叫的人;有總想自殺的偏執狂;有喜怒無常的麻痹病人;有癲癇病人;有淋巴病躁狂症伴隨迫害偏執狂他們沒有一天是在沒有人發病的情況下度過的,也沒有一天溫森特不被叫去幫助某個暫時性發作的精神病人。

  佩隆大夫一個星期只來看護一次。三等病人因為看護集中在一二等病區而不得不相互充當醫生和護士。

  病人們形影不離,發作時互相幫助。

  溫森特慢慢擺脫了那種模模糊糊的恐怖,他發現了他的夥伴們並不讓人害怕。

  一個月過去了,溫森特沒有一點到別處去的願望,其他人,也是如此。溫森特知道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全都感到自己在外界的生活中遭受的傷害太深了。

  提奧寄給他一冊莎士比亞的合訂本。他閱讀《理查一世》、《亨利第四》和《亨利第五》,把自己的思緒引到古昔往事和異邦他鄉。

  提奧結婚了,他和他妻子喬安娜經常給溫森特寫信。提奧身體不好,溫森特為他弟弟的擔憂甚於為他自己。

  溫森特想繼續從事他畫畫的工作,他知道只有繪畫,才會使他變成一個健康的人,最終走出這所精神病院。

  過了兩個月,佩隆大夫給了溫森特一個小房間作畫室用。這個房間朝著一片麥田,同時也朝著自由。

  窗戶上裝著粗黑的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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