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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8月15日9時半,岡村從他的私邸來到總司令部,獲悉了由陸軍部次長于昨夜發來的「天皇陛下將于15日12時親自廣播。應謹拜聞」的通知。10時10分,他又接到了東京發來的關於「天皇陛下已決定接受波茨坦公告」的陸第68號密電。

  岡村寧次根據這封密電,已大致猜出天皇將要廣播的內容。

  11時過後,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全體人員在他的率領下,按平時遙拜式的隊形,于廣場東面集合,聆聽從數千公里之外本土傳來的天皇廣播詔書。

  正午12時,天皇的聲音在廣場上響起:

  察世界之大勢及帝國現狀,朕決定採取非常措施,收拾時局。帝國政
  府已受旨通知美、英、中、蘇四國政府,我帝國接受彼等聯合宣言之各項
  條件。……朕對曾與帝國緊密提攜解放東亞之東亞諸盟邦表示最深切之遺
  憾。每念及戰死沙場之官兵及其他以身殉職者,每念及死於非命者及其遺
  族,朕日夜痛心,淒然涕下。對傷者、戰爭受害者、無家可歸者,喪失生
  計者之福利,朕深為軫念。帝國今後之苦難自不堪言,朕深知爾臣民之衷
  情。然者,時運之所趨,朕為和平計,不堪忍者亦忍之,不堪受者亦受之
  ……

  通篇講話雖為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百般辯解,把自己打扮成和平天神的形象,但貫穿此詔書的主旨是兩個字:投降。

  從總司令到警衛,都木樁般釘在空闊的廣場上,驕陽在地面上畫出他們短小的投影;酷熱使他們汗流浹背,軍衣濕透;絕望使他們精神麻木,目光呆滯如死魚的眼瞳。

  末日臨頭,來得這樣突然,這樣不可抗拒。岡村寧次悲極無淚。天皇的廣播結束後,他和部下一同陷入茫然無措的沉默之中。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身分和責任。他走上講臺,用十分簡短的語言向全體人員作了謹遵詔命的訓示,然後宣佈解散。下午,他對全體侵華官兵下達訓示如下:「蒙親賜敕語,憂及聖慮誠惶誠恐,不知所措。值茲聖戰中途,而逢建國以來從未曾有的最惡事態,實無限悲痛,然事已至此,本職惟謹遵聖諭,以慰聖懷。

  派遣軍將士切勿削弱鬥志,應愈益嚴肅軍紀,堅持團結,根據唯一方針,分別為完成新任務而邁進……」

  8月15日這一天,岡村寧次覺得是那樣的漫長、沉悶,連空氣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味道。「雖說我在戰地,對東京的情況不詳,但上奏繼續作戰,已違背聖慮。因此,我以此為理由電請退職轉役。15時歸舍,默默沉思。」他平素是個「樂天派」,除下棋、釣魚、讀書三大嗜好外,後來又熱心于研究易經。這種雅好,似乎與他的侵華惡魔生涯有所(牛氐)牾,但人的性格往往是多重的,這位統領百萬大軍的總司令竟也能與同好坐禪論道。

  他平時就寢時,合枕即睡,很少失眠,可這天晚上徹夜輾轉難眠。「首先湧上心頭的是如何把105萬大軍和80萬僑民安全地撤回日本,其次是怎樣處理自己等等。據報道,阿南陸相昨夜剖腹自裁,今天鈴木內閣又總辭職。但我身負撤退重責,既不能自裁又不允許辭職。」他在天皇投降詔書廣播之前,曾一直主張繼續戰爭,並再三奏請天皇批准決戰的要求。然而今日接受波茨坦公告已成定局,東京方面又頻頻傳來噩耗,他作為天皇的臣子,除「謹遵聖諭,以慰聖懷」之外,別無選擇。下午,悲痛絕望之際,他曾向東京電請退職轉役,可發出電報後又仔細想來,那實在是孩童鬧氣之舉。他的電請不可能被批准,而軍民安全撤離中國的重任也不容他推卸,因為甲午戰爭以來中國第一次對日勝利,半個世紀的血海深仇怎能輕饒了他們?岡村對此憂心忡忡,誰叫他恰好是最後一任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呢?

  窗外萬籟俱寂,連警衛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室內孤燈昏黃,電扇嗡嗡地吟叫著,但問人的暑氣卻久驅不退。深夜的岑寂使他有被人類遺棄之感;悶熱的空氣使他痛苦絕望的心境更添煩躁。他在8月15日這天日記裡寫道:「余決心置身于不求生亦不求死之境地。」

  他不是沒有想過在中國大陸單獨打下去的可能性。在華的日軍高級將領,此前在某種程度上雖已想像到戰爭的失敗,但多數人預料,可能要在日本本士和中國沿海,再進行一二次大決戰,在對日本比較有利的情況下講和。至於一般官兵,因不瞭解全面情況(這是上至大本營,下至派遣軍各級司令部一貫不講實情造成的),幾乎還認為勝利在望,他們的戰意仍濃。岡村就任總司令官後,根據大本營的以長江下游三角地帶為主要戰區之命令,自湘西戰事一結束,便將深入到廣西桂林、柳州地區的部隊陸續後撤,向上述三角地帶集中。當時整個派遣軍約為105萬,其中華北方面軍30萬,第6方面軍35萬,第13軍30萬,第23軍10萬。各部主力基本集中在京廣一線以東。但是岡村也清楚如果不顧投降的「聖諭」,不但落個逆臣的罪名,而且在沒有本土支援的情況下,單獨同盟國作戰,只能全軍覆滅,就是想逃跑也沒處逃,因為船舶很少。他除了「謹遵聖諭外,已別無他策」。

  8月17日,中國方面通知岡村派人去芷江中國陸軍總部接洽投降事宜。20日,派遣軍副參謀長今井武夫奉命前往。今井一行為了顧全日本軍最後的體面,「乘用的MC機是借用總司令官的專機,它飽經戰爭苦難,不僅漆皮脫落斑駁,而且滿布彈痕,越看越覺得寒磣,實在也是萬不得已。內在質量也比不上美國飛機。人家不管有霧、不管夜晚都能毫不在意地自由起飛,我們的飛機就不行。根據約定,我機尾還要拖著兩條3公尺的紅色布條,甚覺恥辱」。今井武夫抵芷江後,與中國陸軍總部副參謀長冷欣中將舉行了兩次會談,初步達成了移交武器裝備、俘虜名冊等協議,然後乘原機返回南京。

  8月27日,冷欣率領顧問、參謀和憲兵警衛等百余人乘7架飛機先期到達南京,設立前進指揮所。9月1日至5日,全部美式裝備的中國新編第6軍陸續空運到南京。8日,陸軍總司令何應欽上將在數十架戰鬥機的護衛下,在明故宮機場著陸,隆重地進駐了陷落長達8年之久的國民政府首都。

  中國方面特意選擇第二天9月9日上午9時這個吉利的「三九良辰」,在原來的國防部這個與軍事有關的地點,舉行日本軍隊投降的簽字儀式。

  這一天早晨,按規定時間,岡村寧次率領部屬在中國軍官引導下,照日本軍佔領時期同樣的行軍隊形,由武裝的兩個分隊乘警備車擔任護衛,通過紮有「和平永奠」、「勝利和平」等金色文字的牌樓,沿著打掃整潔的中央馬路前進。進入黃埔路,就來到了國民政府時代的國防部(汪偽時期改為偽中央軍校),護衛車在大門口的路旁退避,隊伍成為無武裝狀態,只有小轎車繼續開進門內,寬闊的廣場上堅立著盟國的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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