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文學 > 第四級病毒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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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利昂標誌著我個人一生的重要轉折點。我從事拉沙熱項目研究是1985年到1990年間的事。對這個國家產生了很深的感情。嗣後每年都去那兒一兩次,住上一段時間。有時與喬同去。每去一次,都發現當地又發生了同上次不同的變化,變好的不多。1990年去的那次,剛到就看出塞格布韋馬變了模樣。但是,對它的變化規模和程度,都是直到當天晚上回到鎮內時才知道些眉目。 那天傍晚,我正在臨街的一家小酒吧裡坐著,不是埃迪酒吧。埃迪早已離去了。一般說來,街上應該是熙熙攘攘,鄉親們從田間歸來,忙著採購。當地的孩子喜歡擁在酒吧周圍,圍觀我們這些老外。他們叫我們「pumwe(白人佬)」。爹娘不來趕,是不捨得離開的。坐在酒吧裡,望哪兒,哪兒都是悠悠晃晃、蹈蹈跳跳的牲口,無主的太多,雞羊更成群。還有勉勉強強湊乎著上街跑上幾趟的車輛。所有這些構成塞格布韋馬上下班高峰段的交通風景線。精彩的是司機們的真功夫,瞧他們:個個左轉右拐,前後騰挪,在這一堆活物縫隙中前進的大好身手。別忘了還有路面數不清的坑坑窪窪。然而,具體到這天傍晚,街上靜得叫人寒戰。連狗羊也無蹤影,孩子們全都消失。僅有的望得著的不多幾個也是一臉緊張神色。即使偶而看我們一眼,眼神也緊張。看來就是要出事。空氣凝重、沉重,全然不是因為要下雨的緣故。 突然,一輛軍用卡車竄上山坡,開過坐落在一棵大樹蔭裡的警察局面前,驚起在樹上營案的一群黃肚皮傳巢鳥。等它們再次落下來護寞時,嗽耿聲響成一片。軍車就在我和朋友們坐著的酒吧面前停住,打車上跳下一名軍官向警察局奔去,像是有什麼必需解決的急事。軍車上守著幾個穿著完全不合身的迷彩服的新兵,一臉驚恐地望著我們,個個衝鋒槍在手,長彈盒上膛。頓時,整個街面上一片惴惴不安的寂靜。大家集中目光,等著看軍車那兒的動靜。過了幾分鐘,軍官回到車邊,鑽進連廂。軍車起動,下坡,加速,走了。 「一切太平,沒事了,」我們說道。 就這樣,靜靜地過了一小會兒,大家好像是約好了似的,一起呼出了一口氣,又都活躍起來。我們把杯裡的啤酒喝幹,起身走了,沒說話。當天晚上,我還按以前的老習慣,一個人蹲坐在奧斯汀住宅外面那塊高聳的岩石上。太陽餘熱尚在,暖乎乎的,最讓我感到稱心愜意了。極目遠眺,望得到潘古瑪山巒起伏處的一輪紅球似的落日,在暮覆裡仍然金光閃閃。棕櫚樹上百鳥唱和,白鴛展翅飛過一片稻田,歸巢在望了。 天色已黑,只有伸向凱內馬方向的山坡公路上,一輛顛簸前行的卡車燈光映入眼簾。我只能進屋,蚊子大多。 塞格布韋馬的老百姓哪能不害怕。事情真相我們事後方知。頭幾天中午時分,一股反叛武裝從利比裡亞方向越界入境。他們大多是十多歲的毛頭小夥子。一到凱拉亨和科因杜兩處市集,端起衝鋒槍就任意掃射。這兩處同塞格布韋馬挨得特近。所以鎮上才顯得空蕩蕩的。實際上,塞格布韋馬人人都躲到叢林裡去了。一直躲到消息肯定,說是危險過去了,叛軍已被擊退,至少眼前是走了。 既然出了事,我們這些洋人心情就不太平了。該地區的全部英國醫務工作人員奉命撤離。這就是說把這裡唯一的一所醫院、也就是唯一的求藥問醫的來源關閉了。臨走之前,英國外科大夫進行的最後一例手術是截肢,傷者就是那一天在凱拉亨市集上胳臂挨的槍子兒,大夫沒法保全。大夫人在手術室,心在手術外,比如說能不能走得成啊。因為邊境雖說關了,緊鄰利比亞既然已是一片混戰,塞拉利昂想控制局勢,制止內亂,成嗎? 喬同我在塞拉利昂小住期間,原已聽說過叛軍頭頭出於該國本國的一些情況,已向政府送交最後通碟。但是真情實況究竟如何,那幫叛軍究竟是何等樣人,我們自己不清楚,問別人,別人也說不清楚。所以我們只能焦慮地等待奧斯汀·登比從達魯聯絡站給我們帶回些消息來。因為達魯那兒有駐軍,是個基地。奧斯汀在軍隊裡有朋友,他去到哪兒,哪兒就有朋友。不論是誰,這個人若是有消息可說的活,奧斯汀就肯定能把消息從他那兒挖出來。 總算把奧斯汀盼回來了,他神情很緊張。據他說,目前事態雖然平靜下來,看來不像能維持多久。他的意思我們還是中斷我們塞格布韋馬的日程,提前離開的好。 我們同意他的看法,這裡不可能還像以前那樣太平了。不過,我們還得舉行一次大型晚會,就在主樓裡。這是傳統啊!人們期望著呢,我們欠他們的情多了。 於是我們抬掇了平房。把從園子四周採摘來的花草同棕櫥樹寬大複葉拼合起來擺滿四周。啤酒當然得買足。隨後是烤山羊,無羊不成宴。買了兩大頭山羊,就拴在樹下。我來來回回都看見它們,頓生憐憫之情。想到它們即將被宰,實在不忍,更別說下刀叉吃它們的肉了。 這次宴會宣告我們在塞拉利昂的日子的結束。喬也好,我也好,今後怕難再來了。塞拉利昂整個東方省已落入叛軍之手,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慘遭屠殺。一小半人口被迫逃亡,流離失所。我們只能憑想像,遙望塞格布韋馬遭叛軍踐踏的慘像。項目中心在劫難逃,恐怕已被擄掠一空。喬苦心孤詣制定的捕鼠滅鼠計劃全完了,鼠族將捲土重來,隨鼠而來的必定是拉沙熱病毒。加上房破人擠,難民成堆,情況必定更為糟糕。但是,再想要找拉沙熱病房、拉沙熱醫生,拉沙熱靈藥,不會有了。下會再看到我們的大卡車跳跳蹦蹦開來開去,也不會聽到「拉沙熱、大壞蛋」的歌聲響徹大街小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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