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達·芬奇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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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果讀書聲中斷又不說話時,樹林中就籠罩著深夜一般的寂靜。只有一隻鳥兒,大概是一隻雌鳥兒,由於找不著它的雛兒,有時發一二聲哀鳴,好像在啼哭。但最後連鳥兒也不做聲了,更加寂靜了。 腐葉、野菌,以及潮濕蒸氣的氣味窒塞了人的呼吸,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徒弟抬起頭來望望師父。達·芬奇坐著不動,如同僵硬了一般;他細聽著寂靜,細看著天空、樹葉、石頭、花草和苔蘚,用一種辭行的眼光看著,好像這是永別之前最後一次看著這熟悉的一切。 漸漸,弗朗西斯果也中了寂靜巫術,也僵硬起來,他看見師父的面孔好像在夢中,師父的身影又好像漸行漸遠地離開他,好像漸入漸深地落於陰暗的寂靜之內。他要清醒過來,但醒不過來。他害怕起來,好像有什麼不祥的不可避免的事情要發生了。好像在這寂靜之中要聽到潘神的叫喊,一切有生之物聽到這個喊聲都要陷於超自然恐怖中的。最後他集中了一切注意力,把這個僵硬克服下去了,但不祥的預感和難解的憐憫緊束著他的內心。他不敢作聲,戰戰兢兢地吻著師父的手。 達·芬奇低下頭看了看他並輕輕撫摸著他的頭,好像撫摸一個受驚的孩子,如此溫柔,使得弗朗西斯果的心更加無望地緊縮起來。 就在那幾天,藝術家們開始了一幅奇異的圖畫。 在一片凸出的岩石遮蔭之下,潮濕的陰影之中,那些將枯的野草裡面,坐著一個戴葡萄冠的長頭髮女人一般的神。那是中午時分,毫無氣息的寂靜,好比子夜那種神秘的寂靜。這神生著一幅蒼白而消瘦的面孔,腰圍一張有斑點的幼鹿皮,手執啻蘇杖;他疊著腿,垂著頭,好像在細聽著,面上現出了好奇的神氣,非常緊張地等待著的神氣;他含著一種難解的微笑,用指頭指著聲音來處;那聲音也許是馬那德門的歌聲,也許是遠處的雷聲,也許是大潘神的震耳喊聲,——一切有生之物聽到這個喊聲都要陷於超自然的恐怖中的。 達·芬奇沒有把這幅「巴庫斯」畫完便丟下了,另外開始了一幅更奇異的圖畫《施洗約翰》。 他以一種異常的恒心,很著急地進行這一幅畫的工作,好像他預感到他的餘生是可數的,他的精力是一天比一天衰落下去的,所以現在趕忙要在這最後的作品之中洩露他最神聖的秘密;他的一生中不僅未曾把這秘密洩露給別人,而且未曾洩露給他自己。 幾個月之後,人們已經能夠瞭解這位藝術大師的根本思想了。 這幅畫的背景是一片陰暗,令人想起了當初他同麗莎·佐貢多夫人講的那個洞穴裡的陰暗,那個惹起人們恐懼和驚奇的洞穴裡的陰暗。粗看似乎漆黑的陰暗,細看下去就漸漸透明了;最黑的暗,雖然保持著一切神秘性,卻同最白的光交織在一起,如同輕煙般飄散於光中,好像遠處的音樂之聲,在暗背後,在光背後,又現出了那種非光非暗的東西,即是達·芬奇常說的「光的暗」或「暗的光」。於是,同奇跡一般,但比一切實有的都更實在的,同幽靈一般,但比整個生命都更有生氣的,——從這光的暗光中露出了一個女人般的含誘惑性的美少年的面孔和裸體,令人想起了底比斯國王彭德斯的話:「你的長頭髮披在雙頰上非常可愛,你又同小姑娘一般不肯曬太陽,在陰影中保持著你的白面孔,要去迷惑美神亞弗羅狄特。」 如果這是巴庫斯,他的腰為什麼不圍著有斑點的幼鹿皮,而圍著一件駱駝毛織的衣服呢?他的手為什麼不執著啻蘇杖,而拿著曠野蘆葦做成的十字架呢? ——這是十字架的原型。為什麼他低著頭細聽著,帶著好奇心和非常緊張的等待神氣細聽著,而又半苦笑半冷笑地一手指著十字架,一手指著他自己呢?——好像他要說道:「有一位在我以後來的,能力比我更大;我就是彎腰給他解鞋帶,也是不配的。」 這年的4月底,看了貧窮、殘廢和疾病之後,國王現在要看些美的東西來愉快他的眼睛和情緒。他想起了,好久就計劃著要去看看達·芬奇的工場,於是攜帶幾個隨從往克魯莊園去。 畫師雖然孱弱而疲倦,還是整天努力地畫著他的《施洗約翰》。 夕陽經過拱形窗子斜照進工場來,這工作場設在一個寒冷的大房子裡面,下面是磚砌地,上面是橡木天花板。他利用將逝的日光,忙著畫完這位施洗聖者的舉起來指著十字架的右手。 窗子底下響著腳步聲和說話聲。 「不要放人進來!」畫師命令弗朗西斯果·默爾齊說。」什麼人都不許進來,聽到麼?告訴他們:我害病或者出門去了。」 徒弟走到大門口去,為了攔阻那些不速之客。但他一看見國王,就恭恭敬敬鞠了躬,開了門讓他們進來了。 達·芬奇幾乎來不及遮蓋立在」約翰」旁邊那個蒙娜麗莎,因為,每次有人來時他總是要把這畫像遮起來的,他不願意外人看見。 達·芬奇要依照朝廷禮節向國王屈膝下跪。但是國王西斯一世卻阻止了他,自己向他鞠躬,很敬意地擁抱他。 「我們好久不見了,達·芬奇師傅,」國王很和氣地說,「你好麼?畫得多麼?有什麼新畫麼?」 「我病了很久,還沒有好,陛下。」藝術家回答,一面正要把蒙娜麗莎推到旁邊去。 「這是什麼?」國王指著這幅畫問道。 「一幅舊畫,陛下。您以前看過了的」 「不相干,讓我看看。你的畫,愈看愈好看的。」 藝術家正在遲疑,就有一位侍從上來把遮布揭開了,露出蒙娜麗莎的肖像。 達·芬奇皺起了眉頭。國王坐在一把椅子上,不做一聲,長久看著這畫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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