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母親約好時間拜訪了塞耶太太,兩人仔細地商量了這件事。直到這時,她才跟父親談起自己的打算。

  「可是,克拉拉,」父親反對道,「這位姑娘不是家庭教師,在這方面完全是外行。」

  母親卻認為瑪麗正是我們所需要的那種人。「她不懂英文,一句話也不會說,阿加莎不得不跟她學說法語。這位姑娘溫文爾雅,脾氣也好,她們家的名聲也不錯。她願意隨我們去英國,她還能為我們做衣服和各種針線活。」

  同以往一樣,母親的異想天開又被證明是切實可行的。

  時至今日,只要我一閉上雙眼,瑪麗那副可愛的音容笑貌就會浮現在我的眼前:紅潤的圓臉,扁塌的鼻子,烏黑的頭髮在頭頂盤成一個髮髻。後來她告訴我,第一天早上她提心吊膽地走進我的臥室,用頭天晚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學會的兩句英語跟我打招呼:「早上好,肖(小)姐!祝您身體健康!」遺憾的是,由於她的法語口音很重,我一個字也沒聽懂,只是疑慮地注視著她。整整一天,我們就好像兩隻不會說話的狗,只是相互介紹了一下自己。兩人幾乎都沒怎麼說話,惶惑不安地瞧著對方。

  不到一個星期,我和瑪麗就不知不覺地能夠交談了。我使用法語,東一個詞,西一個詞,淒起來竟然也能表達自己的思想了。到了第一個週末的時候,我們競成了一對忠實可靠的朋友。跟瑪麗一道外出散步是件樂事,跟她在一起幹什麼都有趣。這是令人愉快的良好開端。

  初夏的帕安,天氣漸漸炎熱起來,我們離開那裡到阿傑勒過了一周,又去盧爾德住了七天,爾後就在比利牛斯山脈中的高特裡茨住了下來。這個地方非常令人滿意,就在大山腳下。(我對大山的失望此時已煙消雲散。)儘管高持裡茨所處的地理位置相對來說要好些,但卻無法向遠處眺望。每天早晨,我們都沿著通向礦泉的山間小道散步,站在泉旁一杯接一杯地喝那些討厭的髒水。鍛煉完身體後,再買上一條麥芽糖。母親最喜歡茴香,我對它卻很反感。不久,當我與瑪麗外出散步時,我在旅館旁的之字形小道上發現了一項十分有趣的運動。我從小松林裡的土坡上坐滑梯似地滑下來。

  瑪麗不喜歡這種遊戲,但卻一直沒能夠管束住我。我把她當作伴友,從未產生過要屈從于她的威嚴的念頭。

  後來,我又有了兩位可選擇的朋友:一位是美國小姑娘,叫瑪格麗特·普裡斯麗,一位是英國小姑娘瑪格麗特·荷姆。這時父母已與瑪格麗特的父母交往甚密,自然希望我跟瑪格麗特結伴玩耍。我像以往那樣沒有順從父母的意願,特別喜歡跟瑪格麗特·普裡斯麗在一塊玩。她愛用一些我從未聽過的稀奇古怪的語句和字眼。我們倆互相講了許多故事。

  瑪格麗特和我曾為一個問題爭論不休。爭論的焦點是小孩子怎麼出世的。我認為小孩子是由天使抱來的,這是姆媽親口對我說過的;瑪格麗持卻提出異議,認為小孩貯存在醫生那兒,是醫生用一個黑口袋背來的。正當兩人爭論得面紅耳赤的時候,範妮巧妙地為我們打了圓場:「對呀,你們說得都對,親愛的,」她說,「美國小娃娃是醫生用黑口袋背來的;英國小娃娃是天使們送來的,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兩人心滿意足地言歸於好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發覺姐姐對她周圍的青年男子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儘管她沒有花容玉貌,卻也姿容秀美,引人矚目。她承襲了父親的機智,談吐文雅有趣、而且頗具女性的吸引力。年輕的小夥子們仿佛像九柱戲的立柱.一齊拜倒在她的腳下。不久,我和瑪麗曾背地裡以競選的方式給對她頂禮膜拜的人排名次,討論著這些求愛者的運氣。

  「我認為帕默先生准行,你呢。瑪麗?」「有可能,可他太年輕。」

  我說他大概跟麥琪同齡,但是瑪麗堅持說他太年輕了。

  「依我看,」瑪麗說,「安魯斯勳爵倒是很有希望。」

  我反對道:「他比姐姐要大好多歲呢,瑪麗。」她說也許是這樣,可是只有丈夫比妻子年齡大些。家庭的基礎才建得牢固。她還說,安魯斯勳爵一定會成為一位好丈夫.任何家庭都不會拒絕這樣的男人跟自己的女兒結成伉儷。

  「昨天,」我說,「麥琪把一拉小花插在伯納德上衣的紐扣眼裡。」

  瑪麗認為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她認為伯納德是個輕浮的小夥子。

  瑪麗也跟母親一樣偶爾給我讀讀法語書。有一天,我拿起一本叫《一個蠢驢的回憶錄》的書一頁頁地翻看,我忽然欣喜地發現我已經能順利地讀下來了。大家都向我表示祝賀,母親卻一句褒獎的話也沒有說。經過艱苦的磨難,我終於學會了法語,可以閱讀書籍了,儘管遇到較難的段落還需要有人給我講解,但我畢竟自己能讀了呀。

  八月底,我們離開高特裡茨去巴黎。高特裡茨今我終生難忘,在那裡我度過一生中幾個最愉快的夏天中的一個。

  3

  我們從比利牛斯山脈來到巴黎,後來又去了迪納爾。令人氣惱的是在巴黎給人留下深刻印記的,只是我們下榻的旅店的臥室。臥室的牆壁漆成了深褐色,使人很難看見室內的蚊子。

  旅店裡蚊子成群,夜裡嗡嗡叫個不停,叮咬著我們的臉和手臂。我們在巴黎住了一個星期,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耗費在對付蚊子上了。

  我想家裡人也一定帶著我去遊覽了巴黎的名勝,可惜它們在我的記憶中沒留下什麼印象,只記得家裡人特意帶我參觀了埃菲爾鐵塔,就像我第一次看見大山那樣,它也曾讓我大失所望。這次巴黎之行給我留下的惟一紀念就是大概在那時,我得了一個新的綽號:「蚊子」。無疑我很討人嫌。

  不過,我並非一點收穫也沒有,就在抵達巴黎的第一天,我看見了工業革命的先驅者們。巴黎的街頭到處都是被稱作「汽車」的新式交通工具。它們在街上穿梭往來,喧囂地飛馳而過。(按現代標準,這些汽車的速度自然很慢,但在當時來看,它們要比馬車快多了。)駕車的人都戴著帽子和眼鏡,以及其它一些東西,讓人看上去眼花繚亂。父親說這種玩藝不久就會遍及各地。我們都不相信。我漠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興趣仍然停留在各式各樣的火車上。

  母親慨歎道:」可惜蒙蒂不在這兒,他肯定會喜歡這些東西的。」

  回想起這一段生活,我感到有些蹊蹺,哥哥的形影仿佛消失了。雖然他在哈羅公學放假的時候也回到家裡來,但卻似乎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重要人物了。也許是因為這一時期他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後來我才知道父親此時很為他擔憂。他因為考試沒有及格而退學。他大概先去了達特的造船廠,後來又北上到了林肯郡。他學業上的進展總使人失望。在每個家庭中,往往都要有一個使父母操心和擔憂的孩子。在我們家中,哥哥蒙蒂就是這樣的人。他這一輩子都讓人感到頭痛。

  我們由巴黎到了布列塔尼的迪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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