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共往事鉤沉·千秋功過 | 上頁 下頁
六一


  中南海裡,就在伏爾加出發的那幢住所前,一個瘦削的身影佇立在門下。他半側著身軀,右手已握成了一個拳頭。半晌,他似乎決定了什麼,轉身走進屋裡。

  「崇碧同志,」他對衛戍區司令傅崇碧說:「我想了又想,你還是趕緊到西郊去一趟,親自把賀龍送到八大處。不這樣我不放心!」

  「總理,我保證把賀老總安全送到。」

  臨走,周恩來又補充了一句:「賀老總到了後,你立即來個電話。」

  米色伏爾加迎著風雪疾馳。在它的後座上,坐著軍委副主席賀龍元帥和妻子薛明。當轎車行至翠微路時,司機卻沿著環形車道拐彎向東,朝北京站方向馳去。

  「同志,不是去西山嗎?怎麼……」賀龍疑惑地問。

  「賀老總,這是總理親自安排的。」司機回答道。

  一路紅燈,轎車走走停停,最後突然轉進一條岔街,鑽進一條胡同,停在一輛黑色上海轎車後面。

  「賀老總,我只能送到這裡了。」司機十分抱歉地說,「請老總坐那輛車子繼續走。」

  「哦!沒關係,沒關係。」元帥說著,跨出車門與妻子一道上了上海轎車。轎車的引擎響了一聲,滑出了胡同口……

  原來,為了賀龍夫婦的安全,周恩來要求嚴格保密,還特意安排中途換車。

  周恩來安排賀龍夫婦住的地方,是建在山腰的一所平房院落,除了警衛戰士,只有賀龍夫婦二人。

  賀龍與薛明共同生活的幾十年中,長時間住在一起還是頭一次。戰爭時期,賀龍戎馬倥傯,少有短暫相聚,多是長久離別,1945年日本投降,賀龍率部進軍豐鎮、集甯,經過延安的柳樹店薛明和兒子的住處。如不是警衛員提醒,賀龍也許就疾馳而過了。薛明抱著兒子在路邊等他,他在卡車上伸出手和兒子握握,只說了句:「長大了當兵。打完仗再見!」

  然後就驅車遠去。解放後,黨和國家賦與賀龍的責任日益重大,他日夜忙於繁重的軍政工作。平時常常是清晨匆匆離去,夜晚遲遲歸來,要不就是長時間外出開會、視察。在這個半山腰的平房院落,賀龍夫婦倒也能朝夕相處了,然而卻是躲避林彪、江青的迫害。

  住是住下來了,但適應這樣的生活卻很不容易。一連幾天,剛直不阿的賀龍不是在屋裡踱步,就是倚在窗前沉思,食量減少了,睡眠也差了,有時突然說:「要回去,能幫助主席、總理做一點事多好啊!」

  一個烈火般的性格,一個在激烈的戰鬥和緊張的工作中度過了大半輩子的老戰士,驟然離開了群眾,離開了工作,與世隔絕,是多麼難受啊!但想到總理的囑咐,他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時,報紙上正在連篇累牘地報道上海的「一月風暴」。

  賀龍十分沉重地說:「他們奪誰的權?這些幹部跟著毛主席南征北戰,是有功的嘛!是為無產階級掌權嘛!都叫他們給奪走了!」四川省的奪權,點了幾位領導同志的名,這激起了賀龍極大的憤怒,他說:「說他們是『獨立王國』,是有所指的。

  要搞我,就公開地搞嘛,為什麼要找替死鬼?!老子不怕!」

  賀龍常常痛心地搖搖頭:「看見了沒有?揪出來的都是好同志呀!清理來清理去,把好人給清理出黨外了!」

  進入2月以後,賀龍思索得更多、更深沉了。他有時翻閱著馬列和毛主席著作默默思考,有時在屋裡緩慢地踱步沉思。有一天,他突然把一疊紙推到夫人面前,低聲說:「寫!」

  然後沉痛地談起了洪湖地區的肅反問題:1931年至1933年間,王明路線的代理人掌握了湘鄂西分局的領導權,推行了一整套王明「左」傾機會主義路線和政策。在党和紅軍內部,大搞肅反擴大化,對革命同志進行「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甚至解散了黨的各級組織,使革命力量受到了極大的損失。

  這段慘痛的歷史,在賀龍心靈的深處留下難忘的創痛,以致30多年後,他還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動:「多少好同志呀,都是忠心耿耿的。能打仗、有本事的……都被誣衊為改組派而被殺害了,真是血的教訓喲!」他的手在顫抖,雙眼也濕潤了。

  當談到那次肅反中的倖存者,現在又被揪鬥、被迫害,他的語氣更沉重了:「把革命的同志當作敵人來對待,要不得呀,要講清楚,一定要把歷史的教訓講清楚!現在我真擔心有人再搞那一套!」

  經過一個月的回憶和思索,3月7日,賀龍終於寫完了一份關於洪湖地區肅反擴大化問題的報告。報告回顧了當時的歷史情況,批判了王明路線的罪惡,總結和闡明了當年擴大化和取消党的領導等慘痛的歷史教訓。

  薛明幫助賀龍記錄整理著報告的文稿,透過那些語重心長的語句,她又一次看到了這位革命老戰士對党無限忠誠的心。在這個荒僻的山溝,賀龍雖離開了工作崗位,但卻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黨的事業。

  不幸的是,就在賀龍用歷史上血的教訓來提醒人們注意和警惕的時候,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正在大搞陰謀詭計,歷史的悲劇已經在以新的形式、更大的規模重演了,而且愈演愈烈。林彪、江青一夥把「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到賀龍的頭上,如同現代的秦檜,製造了又一出「風波亭」冤案。

  §「二月兵變」

  林彪、江青一夥為了置賀龍於死地,也是最能置賀龍於死地的莫須有的罪名,要數他們精心炮製的「賀龍搞二月兵變」這一冤案了。

  1966年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第一次檢閱、接見百萬文化革命大軍及紅衛兵「小將」。

  於是,昔日的學生、今日的紅衛兵,扔掉課本,捧起了毛澤東1927年寫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沖向北京街頭。他們滿懷激情地背誦其中的詞句:「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要把他們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據統計,從8月19日至9月末的40天時間內,僅北京市就打死了1700多人,抄家33600多戶,趕出北京的地、富、反、壞、右85000多人。

  公安部長謝富治曾說:「不能按常規辦事,不能按刑事案件去辦,如果你把打人的人拘留起來,捕起來,你們就要犯錯誤。」他又說:「打死了就打死了,我們根本不管。」

  往日的老師,一夜間成了黑幫,於是編成「牛鬼蛇神隊」,規定他們早晨見面的第一句問候是:「喲,你還沒死啊?」

  拷打、淩侮……多少專家、教授、學者,或死於非命,或自盡身亡。紅衛兵曾荒謬地說:為什麼十字路上亮了紅燈就不能前進?在世界革命的中心北京,居然紅燈不能前進,真是反動透頂!紅色就是革命!要改!改為紅燈前進。

  又有人說,為什麼必須靠右側通行?右,是什麼路線?這難道不值得我們深思嗎?不值得我們紅衛兵小將警覺嗎?多麼天真!

  數不清的自行車,排成幾十人的橫隊,一手扶著車把,一手高舉紅旗,浩浩蕩蕩,順著長安街,呼嘯而去!

  「紅色恐怖萬歲!」

  在他們的心目中,林副主席5月18日講得是多麼地好啊:「最近有很多鬼事、鬼現象,要引起注意。可能發生反革命政變,要殺人,要篡奪政權……」「有人可能搞鬼,他們現在已經在搞鬼。野心家,大有人在。」「有一批王八蛋,他們想冒險,他們伺機而動,他們想殺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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