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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據有關資料記載,三十年前,林彪曾經到過外蒙古。那是他1938年冬負傷去蘇聯療養,1941年10月準備返國,來到烏蘭巴托,擬取道當時的「國際通道」回內蒙的大青山根據地,然後返延安。但是這條通道已遭到日軍封鎖,不得已改成蘇聯援華飛機回了延安。那時他是聲名顯赫的抗日名將,三十年後,他再次到了外蒙古,卻成了國人不齒的叛徒。多麼可怕又可悲的歷史輪回!

  「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在黨的九大之後,我曾經天真地認為國家就要走上坦途了。可是,誰能想到去年出了個陳伯達,今年又出了個林彪,我們中國怎麼這樣多災多難?偉大領袖毛主席洞悉一切,明察秋毫,怎麼就沒有看透林彪,還把他選為接班人,而且寫入黨章呢……

  我忽然想到周總理看林彪等人屍體照片時的表情,明白了那不是對拍照的「欣賞和滿意」,而是感到如此結局使他「寬慰和慶倖」,為整個國家和民族慶倖。總理統攬全域,身系國家安危,林彪外逃墜機事件引起的國內外巨大震動,他肯定比別人感受更為深切。總理聽了我的彙報,當機立斷做出了「三叉戟256號飛機系自行墜毀」的判斷,使一個重大的國際事件,基本上同國外脫鉤,輕而易舉地變成了國內問題,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呀!這是高度政治睿智和豐富鬥爭經驗的晶化。當然,這個結論後經多方面論證,是科學的、實事求是的,也是正確的,不過9月22日淩晨就做出這個判斷,帶有一定的風險。「自行墜毀」四個字,可稱得上是字字千鈞。

  在北京,總理夜以繼日,力挽狂瀾,從接獲來自北戴河關於林彪行將出逃的消息之時起,一直到改變國慶遊行慶祝辦法止,無不事事躬親處置,包括為防止林彪機毀人亡消息擴散,親自下令控制知情範圍,及時「隔離」駐蒙古使館回國休假幹部和跟我同行的蒙古族翻譯小賀,……這需要耗費多少心血啊,需要有多麼巨大的精力和多少個不眠之夜呢!在總理一生經歷的無數驚濤駭浪中,「林彪外逃」事件該算得一次不小的「地震」吧,但在他的主持處置下,國內什麼動亂也沒發生,人們生活、作息一切如常,這真可謂使滔天災禍消弭於無聲之中。再過兩個星期,美國的基辛格就要二次來華了,在北京他會看到什麼呢?愛生事尋非的美國記者,肯定要費九牛二虎之力挖掘「特大新聞」。據後來瞭解,基辛格來華後,隨行的一個美國記者走街串巷,詢問街頭的一個小學生:「你們的副統帥好嗎?」小學生回答說:「哏兒屁了。」(北京童諺語,意思是完蛋了。 )美國記者的漢語有限,當然聽不懂,忙問中方陪同人員。陪同人員忍住笑,回答說:「這是小孩話,意思是挺好。」當時,全國上下對外保密做得不錯,美國記者最後只能這樣寫:「中國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北京市民照常上班下班……」

  第二天,10月4日上午,我帶著徹夜未眠的困倦,和需待重新思考的一些新的疑團,結束了十四天的「隔離」生活,離開了正義路1號的外交部招待所。

  §索要遺體遺物的交涉

  從外交部招待所回家以後,我休了一個多月的假,初步學習了「批林整風」文件,11月中旬重返駐蒙古使館。這次乘坐的是中蒙之間的小聯運列車,兩節車廂只我一個乘客。由於回國彙報任務完成,無事一身輕,途中與早已熟悉的列車員山南海北神侃一通,頗不寂寞。傍晚,到達邊城二連,想找王站長聊聊,邊防檢查站的參謀說他去內蒙古軍區彙報工作去了。列車進入蒙境,過了紮門烏德,天色已經黑透。我勉強克制睡意,堅持到賽音山達,想看看這裡有什麼動靜,結果只見到車站以西山背後市區的燈光依然明晃晃的,其他什麼也沒有。列車一直在夜幕中奔馳,過了喬依爾才開始天亮。上午,途經巴彥蘇軍機場,白茫茫的雪原上,飛機仍在訓飛,但起降頻率似乎比9月中旬大為減少。蘇軍後勤基地靜悄悄的,戰備油罐群埋在雪裡,站崗士兵已無蹤影。

  「看!快向左邊看!」列車員急促地喊我。這時列車已繞過博格多汗山麓,正在駛出谷地。我馬上從車窗望出去,只見在土拉河邊平坦的冰雪地上,一大群灰棕色的馬鹿足有近百隻,或站或臥,悠閒自得地享受著冬日的陽光。它們身高體肥,其壯如牛,對轟隆隆駛過的列車毫不在意。這真正是一個奇觀,我來蒙古多年隻聽說烏市附近森林裡有上千隻馬鹿,但是從未見過。列車員講:「這些馬鹿是從博格多汗山松林裡下來的,它們在河邊玩到太陽偏西就回到山上,我們列車一年也碰不到幾回,因為必須是冬天多雪、風和日麗的日子,它們才下山來。」

  列車呼嘯著抵達烏蘭巴托中心車站。我回到了駐蒙古使館。這時使館裡傳達《中共中央(1971)第57號文件》不久,人們心受震驚的餘波還沒有完全平息,加以在國外的紀律約束,「已經知道的不說,不該知道的不問」,沒有人向我打聽在國內幹了些什麼。不過,有時大家閒聊,開玩笑地假設:如果林彪活著到了烏蘭巴托,找中國駐蒙古使館的人談話,逼著表態,而蒙方把使館同國內的聯繫卡斷,使你根本不瞭解是怎麼一回事,那可真是一場災難。但我認為更大的災難也許是他跑到蘇聯去搬兵;蘇聯領導人把中國的內情透徹瞭解之後,就像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那樣,下令壓在中國邊界上的百萬蘇軍大舉入侵,護送林彪回到北京,當蘇聯的「兒皇帝」,這並非是不可能的。在中外歷史上,這種情形是不少見的。據瞭解,周總理和軍方領導人一起,在林彪叛逃之後確確實實做了防止蘇聯入侵的軍事部署。總理當時下令在軍事上做充分的準備,決不是無的放矢。

  當時任蘇共中央聯絡部中國處處長的庫裡克後來說:「我們感到最為慶倖的,是林彪沒有真的飛到蘇聯來。」不言而喻,如果林彪真的到了莫斯科,中蘇之間的麻煩就大了,也許不僅僅是一場邊境衝突了。

  1971年10月16日晚,毛主席聽取關於接待基辛格訪華的方案,曾對在座的熊向暉談起「九一三」,幽默地連連說:「我的『親密戰友』啊!多『親密』啊!」念了唐朝杜牧的詩:「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並接著說:「三叉戟飛機摔在外蒙古,真是『折戟沉沙』呀。」

  後來,我歸國後給一份雜誌寫了一篇《林彪墜機現場目擊記》,篇首引用了杜牧這首詩。有的讀者給我來信,認為這首詩只有前兩句可以同林彪叛逃結果相類比。但我覺得,全詩更能比較貼切地顯現「九一三」事件的過程,以及當時國家面臨的嚴重局勢和險惡的國際環境。

  在使館,我向許大使和使館黨委介紹了回國彙報的情況之後,翻閱了回國期間使館對外交涉的文件,對索要遺體的經過知道了一個梗概。

  9月22日,也就是我向總理彙報的第二天,蒙古外交部二司司長策倫朝達勒,緊急約見許大使,聲稱受政府委託,要求中國政府在9月25日前,就失事飛機侵入蒙古領土一事,做出書面正式解釋。策口氣比較強硬,根本不提在溫都爾汗未完的談判,而且重新使用了「侵入」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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